荀攸虽精于审时度势,但对政变阴谋一类蝇营狗苟的事情却不似董昭那般关注,只是摇头道:“我听令君言讲,当年王子服随主公一并迎驾洛阳,亦有迁都功劳,想必与董承不是一党。何况梁王居此,倘王子服作乱于许都,岂不是害了他父王?”
“话虽如此,但王子服生性张扬,又居功自傲年轻气盛,也未必牵挂其父生死。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多加防备才是。”曹操明明对董承、王子服有些猜忌,却不敢公然夺其兵马、罢免其官。人家毕竟是皇亲国戚,轻易处置便会动摇人心招惹不满;而且有他们在朝,还可以树为标榜,象征宗室、外戚支持曹操。所以曹操不能动他们,至少在与袁绍决战之前还不能动他们。
说话间恍惚见梁县方向有一帮人绝尘而来,马上步下有数十人,看样子甚是匆忙。紧接着又有斥候奔来禀报:“镇东将军兵败至此。”
“唉!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曹操不住摇头,“这大耳刘备也真够倒霉的,又把小沛给丢了!”
“曹公在哪里……曹公在哪里……”刘备下了马,跌跌撞撞闯入队中,一见曹操面带不悦立于田畔,匆忙跪倒请罪,“末将又失城池,请明公治罪!”
曹操低头一看,这会儿的刘备可跟上次大不相同。蓬头垢面衣甲残破,原先的奇装异服也不知扔哪儿去了,就带着这几十残兵,模样狼狈至极。曹操忽然觉得好笑,上次刘备守小沛,招募兵马被吕布忌恨,让人家打跑;这次刘备守小沛,定计杀杨奉、韩暹,劫走吕布马匹,又把人家惹火了,照旧是城破逃亡。两次失守如出一辙,这个人仪表堂堂却如此好斗,斗又斗不过人家,屡战屡败真是不长记性!因而曹操未加责难,只扬扬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玄德无须挂怀,起来吧……小沛既已失守,元让那里现又如何?”曹操急于知道夏侯惇的伤势。
“惭愧惭愧……”刘备没敢起来,“末将困于小沛,内外音讯不通,只风闻夏侯将军受挫负伤,并未亲见。后来城池攻破,在下突北门而走,又被高顺追袭,幸有关云长、张翼德断后,末将才得逃脱。无暇投至夏侯将军大营,因此径赴许都报讯,不想在此处遇到明公。”说罢连连叩首。
“那云长与翼德何在?”曹操放眼寻找。
“掩护末将撤退,故而走失,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说至此刘备语气中竟有苦痛悲悯之意。
“唉!”曹操感慨良多。他始终想不明白,关羽、张飞那等虎将为何会保刘备这样的长腿将军呢?关羽、张飞都找不到了,想必刘备的妻子家小又叫吕布掳去,“起来吧!起来吧!咱们一路上召集流散人马,老夫替你和元让报仇!”
“谢将军!”刘备再次顿首,有小将赵云搀他起来,另一个心腹陈到牵过他的马匹。众人一并上马,过梁县齐往小沛救援。
见刘备来了,郭嘉赶忙让出位置,叫他与曹操并辔而行。曹操心系战事不住发问:“那吕布现在有多少人马?”
刘备恭恭敬敬答道:“嫡系并州兵不过数千,还有陈宫的兖州部、徐州兵、丹阳旧部、河内兵,另外广陵太守陈登,割据青徐沿海的豪强臧霸、吴敦、尹礼、昌霸,还有孙康、孙观兄弟也听他调遣,加在一起得有两万多众。”
曹操不以为然:“攒鸡毛凑掸子,也不过尔尔!”
“明公切莫大意,那并州铁骑闻名天下,尤其高顺所部陷阵营甚是厉害,我就是败在他手中。还有广陵太守陈登平灭海贼声势大振,听说他率领兵马已经开拔,意欲与高顺合兵以拒王师,此亦劲敌也!”
曹操面带莞尔——刘备还不知陈登已暗中归顺,此番开拔至此,广陵军必然要在阵前倒戈,这一战已有九成胜算。
刘备见他信心满满,不失时机地禀奏道:“曹公,在下此前还办了一件事,心绪很是不宁,要对您直言相告。”
“哦?什么事儿啊?”
刘备看似战战兢兢道:“年初之时我以豫州牧的名义将袁绍之子袁谭举为孝廉……其实这是为了大局安定,望您不要多想。”袁绍父子虽身在河北,但祖籍还是豫州汝南,所以举孝廉也要在原籍。
曹操扑哧一笑:“我早就听说了,这算什么大事?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袁绍就好这等虚名,举他儿子为孝廉可以缓和咱们跟他的关系嘛,你做得很好。”
刘备惶恐的脸上霎时间泛出笑意,信誓旦旦道:“明公体恤下情,末将感激不尽,日后必当加倍效力以报知遇之恩。”
曹操捻捻须髯,心想这刘备也忒胆小了……
独目夏侯
经过长途跋涉,曹操终于赶到了小沛。但高顺早就撤退了,只留下一座劫掠已尽的空城和满地的尸体……
自刘备以镇东将军、豫州牧身份重归小沛以来,不少流民百姓都移至此处安了家。本以为此城已属朝廷管辖,从此太太平平,哪料到吕布再叛,守军百姓一霎之间尽染黄泉。曹操无可奈何,分兵料理城中诸般事宜,自率大队人马继续向东行进,在豫徐二州交界处与夏侯惇所部会合。督兖州军事程昱、离狐太守李典皆已率兵赶到。
闻听曹操亲至,而且要过营探伤,夏侯惇帐下诸将可慌了神。他俩的关系谁都知道,况主帅受伤诸将有保护不力之罪,韩浩、刘若、王图等赶紧迎出辕门跪倒请罪:“末将等护持不周,请主公责罚……”
曹操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二话不说纵马而过,急匆匆直奔中军大帐,甩镫离鞍脚未落地就已喊了出来:“元让!你伤势如何啊?”见里面没动静,赶紧手掀帐帘举目观望——但见黑漆漆的大帐里只有两个人,夏侯惇仅着单衣背对帐帘而坐,身边垂首立着一个军医。
“元让……我来了,你伤势如何?”曹操迈步走了进来,许褚等亲兵紧随其后。夏侯惇没有回头,低沉着嗓音道:“我不想见外人,让你的人都出去!”
曹操一愣,挥手把许褚等人都打发了,这才小心翼翼绕到夏侯惇身前。见他面色惨白神情憔悴,比数月前清瘦了许多,头上斜裹白布遮住左目,双手捧着一面铜镜,正瞪着布满血丝的右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出神。
那军医赶忙跪倒给施礼;曹操只扬了扬手,与夏侯惇面对面坐下,紧蹙眉头注视着他:“你怎么样?还疼吗?”
夏侯惇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旁的军医赶忙禀报:“启禀主公,夏侯将军目创已无大碍,不过……不过就是……”他斜目瞥了瞥夏侯惇,没敢往下说。
“不过就是瞎啦!”夏侯惇冷笑道,“眼珠子我都吞到肚里了,又岂能医得好。”
曹操已经听说事情的经过了。那时夏侯惇正督率人马赶往小沛驰援;高顺得讯后率领陷阵营骑士半路阻击,偷偷绕到曹军北面,放冷箭奇袭中军。亲兵卫士隔挡不及,恰有一箭正入夏侯惇左目。主帅突然中箭,曹军将士立时骚动;高顺料已得手,挥兵直突过来,曹军阵容大乱,踩踏死伤甚是严重。当此危机时刻,夏侯惇竟将箭枝带眼珠一并拔出,大喝道:“父精母血,安忍弃之!”随即吞入口中,强忍剧痛指挥兵士奋战。高顺之兵大骇,赶紧草草撤退,这才避免了曹军遭受更大损失。但此后夏侯惇创口恶化,他身份太高无人敢草率顶替,加之半路受挫士气低迷,只得后退下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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