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兖州的诸多郡守中,还有三个特别的人物需要区别对待,济阴太守袁叙、嬴郡太守糜竺、彭城相糜芳。袁叙乃汝南袁氏成员,论起来还是袁绍、袁术族弟,当初曹操迁都许县,为了缓和与袁绍的关系任命其为济阴太守。糜竺、糜芳兄弟原是刘备的旧属,为其贡献亿万家财,更将妹妹嫁与刘备为妻。刘备归附后,曹操为了分化刘备势力,从泰山郡划出嬴城等五县任命糜竺为嬴郡太守,又把辖有三县的任城国交给糜芳。
此三人虽然身处郡守之位,但一举一动都在曹操亲信的秘密监视之下。这次安排会晤,曹操特意命他们错后两日到昌邑,要单独接见,还差出泰山太守薛悌(tì)、泰山都尉吕虔与刘备出城迎候。
袁叙素以汝南名士自居,却没什么实际才干。当初曹操给他一郡之尊,真可谓喜从天降,上任以来大摆阔气,把政务往小吏身上一推,整日里抚琴饮酒附庸风雅。直到袁曹因迁都鄄城之事翻脸,他才意识到自身位置的可怕。原先有袁绍这门亲戚是优势,现在却成了劣势,曹操肯定会对他产生猜忌,弄不好还有杀身之祸。思来想去急得一筹莫展,闻知召会以为大限已到,待薛悌将其领到曹操眼前时,他站在那里就剩下哆嗦了。
曹操望着他惨白的脸庞,知道他心里打鼓,故意怪声怪气地问:“袁郡将,昔日在许都见你谈吐自如洒脱直率,今日为何这般紧张?”
袁叙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在下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啊!”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曹操一阵冷笑:“袁郡将,您这又算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向老夫表忠心干什么?”
袁叙眨么眨么眼,不知曹操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支支吾吾道:“我怕……怕……”
“怕什么?”
“怕明公对我不放心。”袁叙干脆直说了。
“哼!我岂会平白无故不放心你?”曹操的目光变得阴森冷峻起来,“未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莫非你背着老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没有!绝对没有!”袁叙吓得连连磕头,“若有这等事叫我天雷击顶不得好死。”
“哈哈哈……”曹操见他这副狼狈相,不由得哈哈大笑,“老夫不过是与你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起来吧!”
袁叙已被吓蒙了,哆哆嗦嗦爬不起来。曹操朝薛悌使了个眼色,薛悌会意,伸臂将他搀起,皮笑肉不笑道:“袁郡将不必自疑,据我所知您莫说与袁绍有什么来往,就是书信也未写过。近两个月从您这儿只送出过三封书信,一份是给汝南家中的,叮嘱妻儿催收佃户田租;一份是给许都友人的,请他们帮忙买些绸缎;还有一封是您写的小诗,送到孔融手里请他指教,可是人家根本没搭理您。至于您闲暇时候的消遣嘛……当然了,据我所知您天天闲暇!弹弹琴、饮饮酒、赋赋诗,从未跟什么陌生人来往过。最近还新纳了两房小妾,一个是从穷人家花钱买来的,一个是手下小吏送您的,您老人家天天柔情蜜意,哪有工夫考虑别的啊?”
袁叙听得瞠目结舌,这才知道自己一切举动都在薛悌监视之内。莫说给谁写信、写些什么,恐怕和小妾的私房话都叫人听去了。更奇的是薛悌近来明明随在曹操军中,竟对济阴的事情洞若观火,足见这个鹰犬酷吏布置严密手段高超。袁叙越想越后怕,流了一身冷汗。
曹操只知袁叙等人在薛悌的掌握中,只要他们不造反别的细节也懒得问。这会儿听薛悌把袁叙的“政绩”娓娓道来,已气愤至极——诗酒流连玩忽怠政,所谓的世家名流平日就是这副德行!大汉最近百年来养了一堆废物,顶着个名士的头衔,就知道压榨百姓、享受生活、附庸风雅,一点儿实际才干都没有。要此等庸官有什么用?就冲他在战乱之际求田问舍毫无建树,就该宰了他……但是怒火顶到嗓子眼,曹操又刻意压了下去。毕竟他还没有暗通袁绍,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留着这么一个袁氏族人以示淮南袁氏效忠朝廷,未尝不是对抗袁绍的舆论武器!况且袁叙蠢笨无能胆子又小,除掉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暂且留他性命,待与袁绍一决雌雄之后再收拾吧!
想至此曹操强笑道:“袁郡将,孝威说的这些有错吗?”
袁叙不由自主又跪下了:“没错,一点儿错都没有。”
“起来起来。”曹操对这个蠢货腻歪透了,但还得继续装,“你又没有罪,老跪着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要一看到您我就害怕。”袁叙也一把年纪了,倒是好意思实话实说。
“害怕未必是坏事!”曹操索性把话挑明了,“《潜夫论》有云‘君子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克己三省’,不小心怎么行呢?你把心装在肚子里,老夫要你继续当济阴太守,还要大模大样当好!但是我也明确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眼皮底下,倘若袁绍要是派人来拉拢你……”
不等曹操说完,袁叙就慌慌张张接口道:“那我就把那人披枷带锁押到您面前!我再给袁绍写封回信,骂他祖宗十八代!”
薛悌插了一句:“他祖宗可也是您祖宗。”
袁叙信誓旦旦口不择言:“那我就当没他这么一门子亲戚,我与他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就当从来都不认识,当他是杀父仇人,当他是狗是畜生是……”
“好了好了!”曹操听烦了,“但愿你心口如一就是了。反正生之欢死之悲都摆在你眼前,你自己选吧!”
“下官一定……”
“够了!”曹操再不想听了,扬扬手,“本来还想跟你说说军备之事,现在看来你也办不好,回去少干点儿没用的事,有工夫多处理一下公务,我也就知足了。走吧走吧!”
袁叙诺诺连声,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逃了出去。曹操吐了口唾沫:“呸!什么东西!我看这蠢材就是想干坏事都没那本事。”
薛悌却道:“以在下之见,对他还不能放心。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既然是个小人,也就不能相信他的信誓旦旦。万一战局有变,他未必不会狗急跳墙,还得死死盯着。”
“行!你看着办吧。”
这时就听外面一阵揖让,刘备与万潜互谦一番联袂而来,二人毕恭毕敬上堂向曹操见礼道:“糜子仲、糜子方兄弟到了。”
“人呢?”曹操伸头去看。
刘备笑道:“有吕都尉陪着呢,我先进来禀报您一声。”
糜氏兄弟明明是刘备的亲戚旧属,刘备却执意不与他们私下共处,这个嫌疑避得很周到,曹操甚是满意,口上却道:“哎呀!玄德忒小心了,既然是郎舅之亲你怎么能不好好陪着呢?”
“惭愧惭愧。”刘备以袖遮面,“在下失落小沛,夫人被吕布虏获数月,还有什么脸面见二位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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