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倒是颇能体谅他的难处:“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其实带兵打仗也是一样,现在要是军兵知道敌我相差有多悬殊,大家怀有怯意,这仗就没法打了。”
“若是隔河相持迁延日久,袁绍兵多地广后顾无忧,先垮的必定是咱们,所以一定要让他过河。过了河他的战线便拉长,粮草补给也困难了,那样咱们才有用武之地。”说到这儿曹操显得忧心忡忡,“不过我先声夺人使出激将法,只怕袁绍还是不肯到南岸来啊!”
荀攸对此也无可奈何:“该做的咱们都做了,来不来那是袁绍决定的,咱们只能尽人事而不能定天命。不过明公无须忧虑,黎阳这一仗虽不能立竿见影,却也大有益处。关中刚刚依附、许都人心惶惶,有了这场小胜,至少把气魄打了出来,也给后方吃了一颗定心丸啊!”
听他这么说,曹操扭头朝后面望去——但见大河之上密密麻麻的小舟都在渡河南归,众兵丁划船摇橹面带嬉笑,高唱凯歌庆祝刚刚的胜利,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似乎不把即将到来的艰巨战斗放在眼里。松而不懈弛而有度,有这样的乐观是好事。
曹操宽慰了不少,手捻胡须想了想,忽然眼光熠熠道:“光挑衅还不够,我要再给袁绍准备点儿诱饵,牵着鼻子把他拉过来!”
“诱饵?!”荀攸觉得这想法不错,但是这诱饵该怎么制造呢?却见曹操背着双手面露莞尔,俨然已成竹于胸了。
战船缓缓前行,渐渐靠到南岸延津渡口,曹仁率领留守南岸之人已迎候多时了。曹操等还未下船,曹仁就迫不及待迎了上来:“青州发来战报,臧霸、孙观、吴敦扰敌成功,袭杀诸县袁兵数百,袁谭发的援军还未到,他们就已顺利退归徐州了。”
曹操由许褚搀着笑呵呵下了船:“这些土匪出身的小子们最擅长打游击,只要他们这样闹下去,青州休想安宁一日。”
“不过……”曹仁话锋一转,“徐州诸部各自奋勇,但那个昌霸不但不协助作战,还抢官军运送的粮食,这不是造反吗?!”
昌霸自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归附朝廷,即便曹操给了他郡守的职位,还是屡屡不听调遣。但这个时候只能争取团结,不能内部残杀,曹操想了想道:“睁一眼闭一眼吧,叫孙观他们劝劝昌霸,不要干蠢事。”
曹仁又禀报道:“臧霸还写来一封书信,恳请您看在他的面子上赦免毛晖、徐翕。”关于东平徐翕、山阳毛晖这两个兖州叛徒,曹操已经让刘备、张辽明里暗里给臧霸传达好几次处决的命令了,但臧霸顾念交情就是不杀,还一再来信为他们求情。
“这个臧奴寇啊……”曹操想起了臧霸的诨号,“他本县衙牢头出身,当初就跟罪犯打成一片,没想到现在又跟叛徒交上朋友了。他们这帮人啊,不懂什么叫章法,就知道义气!”
荀攸一旁笑道:“徐州已定,吕布已诛,留着徐翕、毛晖这两个人也无伤大雅,明公不妨就卖个人情给臧奴寇吧。”
曹操释然:“既然发了善心,索性宽容到底。有劳军师给臧霸回书,就说我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二人性命。而且叫他转告徐翕、毛晖,倘若好好在青州作战,日后老夫还给他们恢复官职。”
说话间河岸已是一阵喧闹,各部兵马渐渐登陆,夏侯渊、张辽等渐渐聚拢过来;曹操传达将令,就在延津扎下大营沿河据守。众军兵搭帐篷、立营寨、栽鹿角(大树杈)。忙了半个时辰,曹操刚在新大帐中落座,又有于禁差来的军兵报捷:“启禀主公,我家将军沿河西进,在嘉获、汲县境内捣毁袁军营寨,歼灭敌军千余,俘获何茂、王摩等袁军将校二十多人,特来向主公报捷!”
西面营垒尽破,袁军对于河内郡的威胁也缓解了。曹操颇为欣慰:“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和乐将军,这次干得漂亮,叫他们速来延津与大军聚合。”
“诺。”那兵应了一声竟不离开,跪在那里又道,“启禀主公,我家将军还有句话让小的告诉您,他说若有孤军据守独面大敌的差事,请务必给我家将军留着。”此言一出诸将无不皱眉——这个于文则也太贪心了,身在河内竟然还要抢这边的差事,真是尺寸功劳都要争!
曹操却觉于禁勇气可嘉,爽快答应道:“好!告诉你家将军,我把据守延津的重任交给他。”
“诺。”那兵这才欢喜而去。
于禁痛快了,帐中诸将皆觉不忿,忽然听曹操又道:“还有一个要紧之处需要有人驻守,我看看你们谁合适……”诸将来了精神,又以期望的眼光望向主子,希望这次能被挑中。
哪知曹操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竟放眼在掾属堆里望来望去,猛然抬手道:“刘延出列!”
刘延跟随曹操以来一直参谋民政,从未领兵打过仗,闻听曹操呼叫站在那里都傻了,还是身边的监军武周把他推了出来。刘延诚惶诚恐作揖道:“属下、属下没……”
“我知道你没打过仗,但你是白马县的人吧?”
“是是是……”刘延战战兢兢的。
曹操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慢吞吞道:“白马县可是个好地方啊!出好官出贤士,先朝白马县令李云上疏弹劾奸佞,遭宦官陷害,宁死不肯屈膝于小人!可现在那里却是敌我必争的冲要之地,东面有濮阳,西南有延津,跟黎阳城更是隔河相对,彼此一动一静都瞧得真真切切。袁绍大军南下必要屯驻黎阳,到时候白马县就是抗拒他的第一道防线……刘延啊,你身为白马本乡之人,敢不敢号召百姓守城?”
如果曹操问能不能,刘延可以回答不能,现在他问敢不敢,刘延怎好覥着脸说不敢?曹操逼到这个地步,刘延没胆子也激出胆子了,索性一咬牙一跺脚,直起腰板道:“属下本无御敌之才,但主公对属下有知遇之恩,莫说叫我驻守险要,就是叫我去死又有何怨?好在白马县是家乡,我就勉强试一试,即便城破人亡也算有幸死在家了。”这真是名副其实的视死如归!
“很好,”曹操拿起一支令箭,“我现在晋封你为东郡太守,命你率领两千人马到白马驻守!”诸将议论纷纷,派一个没打过仗的文人阻挡敌锋,而且只给他两千兵,这不是叫他白白送死吗?
刘延强打精神领令,曹操又抽出支令箭:“张辽、徐晃听令!”
“末将在!”二人出列跪倒。
“你二人率领所部兵马在官渡搭建营寨、堆设土垒,预备大军屯驻。”
此令传出众将更是哗然。官渡在阳武县境鸿沟沿岸,离着大河前线甚远,怎么能在那个地方搭设连营呢?别人不知,军师荀攸却是眼前一亮——于禁连破袁绍营寨,以他守延津是为激将;刘延乃是一介文士,以他守白马是为示弱。他们是引诱袁绍渡河的两枚诱饵,真正的决战之地是在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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