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甚好。”曹操捋髯道,“我那贱妾周氏产下一子,名唤曹均,与令嫒同庚。若是将军不弃,可否将令嫒配与吾子,使你我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张绣惊得瞠目结舌,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好事。两家本有杀子之仇,现在曹操主动提议结成亲家,一方面昔日仇怨一笔勾销,张绣无须再心有不安;另一方面女儿算是人家儿媳,将来留在曹家理所应当,这比触及尴尬的人质议题强多了。更难得的是,周氏乃昔日张绣婶娘王氏的丫鬟,名为主仆实是金兰,她的儿子曹均娶张绣的女儿,这门断了的亲戚也算续上了,亏曹操是怎么想出来的!张绣懵了片刻,赶紧抱拳应允,乐得喜笑颜开:“吾女得配明公之子,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曹操也笑了:“吾儿得娶虎女,老夫也很高兴。哈哈哈……”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绣不得不为曹操的宽宏大度所倾倒,由衷感叹:“明公胸怀广阔有如瀚海,末将深感恩德,日后定当效犬马之力竭诚以报!”
“咳……”曹操推开他手,又端起了酒盏,“既然将军允诺婚事,咱们就是亲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同舟共济乃是理所应当,何谈报答之言。来来来,你我满饮此酒,贺一贺这桩婚事。”
一盏酒下肚,仇家变亲家,张绣心里踏实多了,不禁向贾诩投去感激的目光——贾叔父没骗我呀!
这心里一踏实,举动也不再那么拘束,三言两语间张绣已与曹操论起了对抗袁绍之事。拒绝袁绍使者之事一出,张绣已无反悔的可能,加之此刻又与曹操结了亲,因而自请为大军前部,愿率四千人马屯驻在官渡一线,充当对抗袁绍的先锋。曹操也甚是领情一概应允,两人越说越亲近,实已将当年宛城之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有乐人歌伎上来献艺,官员掾属频频往来敬酒,凉州诸将嬉笑欢畅沉浸在女乐当中。曹操正与张绣闲谈凉州舞蹈时,猛然看到留府长史刘岱焦急地立在帐口,似有要紧事汇报,赶紧起身道:“本官更衣,张将军稍候一时。”
他一起来,在席的所有人都陪着站了起来,绕出桌案抱拳行礼。曹操点头致意,见贾诩也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心中颇感得意。这个人给曹操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是怂恿李傕、郭汜祸乱长安的罪魁祸首,但却在天子东归之际帮了大忙;曹操三讨南阳不下,与其说张绣善战,不如说是贾诩善谋划;如今张绣投降,又是这个人一手包办,其趋利避害手腕之高实是世间少有。
“贾先生,这一路上可好啊。”曹操特意笑呵呵踱到他近前。
贾诩不苟言笑:“戴罪之人蒙赦而归,既感忐忑又有欣喜。”
曹操觉得这话说得实在是妙,圆得摸不到棱角,抢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您岂是戴罪之人?使我信义重于天下的人,就是您啊!”他知贾诩是个聪明人,所以直言不讳。贾诩劝张绣归降,也就给了曹操一次向天下人表现的机会,只要肯归顺朝廷,杀子仇人都可以原谅,其他人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曹操说贾诩使自己信义重于天下。
贾诩听出他有拉拢之意,连忙辞让:“明公莫要谬奖,在下实不敢当。昔日曾随李傕、郭汜,获罪天下;后有幸跟从张绣将军,言听计从待我深厚。今日归降之议,不独为朝廷大计,也是为张将军谋条出路。”贾诩早算好了——以曹操之爱才,必要设法拉拢自己。但自己一者有祸国殃民的臭底子,二来不是随曹操起家之人,进幕府必有嫌隙,不如保持一个不即不离的关系,在朝里当个闲差,安安稳稳混口饭吃。
曹操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强求,想想道:“先生既来此间,那就要听朝廷的调遣任命。我先上表任您为执金吾,先熟悉熟悉许都的官员,以后另有职分。”执金吾乃是可以与九卿比肩的官职,负责典司禁军和保卫京城、宫城的安全。现如今曹操主政自然没什么禁军可典,但是每月绕宫巡察三次、预防火灾的工作还保留着。每当执金吾巡城之际,都要穿上锦绣之衣,手执象征祥瑞的金乌鸟,属下二百缇骑光彩华丽,故而执金吾也是京中最体面的官。当年光武帝刘秀有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曹操把这个风光的美差给了贾诩,笼络之意不言而喻。贾诩明知曹操用意,却小心翼翼答复道:“在下谨奉朝廷调遣。”
曹操听他只提朝廷,心下不禁冷笑——这家伙果真滑得溜手,不过既来许都,我以朝廷诏书调你随军听用,你又岂能不遵?想至此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什么,缓缓步出帐门。
刘岱早在外面等急了,王必随军官渡,现在有什么差事都得他负责。见曹操与贾诩嘀咕半天才出来,也顾不得礼仪了,一头扎到他眼前:“主公……出事了!”
“哦?”曹操一阵兴奋,“袁绍起兵了吗?”
“那倒不是……”刘岱面有难色。
“说呀!”
刘岱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声张起来必要闹得人心惶惶,抻着脖子凑到曹操耳边轻声道:“刘备反了。”
“什么……”曹操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备杀死徐州刺史车胄,占据下邳造反了!”
噩耗连连
刘备造反的消息传来,曹操简直气疯了,立刻草草结束宴会,赶回幕府处理此事。当马车停在府门口,刘岱、许褚搀扶他下来的时候,曹操脸色殷红浑身颤抖,嘴里还在不停咒骂:“大耳贼!织席贩履无耻小儿……无情无义朝秦暮楚,老子非把你千刀万剐满门族灭不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主公保重身体!”许褚关切道。
曹操怒不可遏:“你带人把刘备宅子包围,所有人都给我抓了,我要将他们统统杀死!”
“主公放心,刘岱一得讯就叫王忠带人去办了。”
“我非把他一家杀绝了不可……”
对曹操而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反叛了。昔日陈宫、吕布之乱,兖州举境皆叛,险些把曹操逼得无家可归,即便那样他都没像今天这般气愤。因为曹操心里清楚,他有愧对陈宫之处,逼得人家造反是有原因的。可这次完全不同,他待刘备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当初吕布篡夺徐州,曹操在刘备穷途末路之际将其收留,助他立足小沛,任为豫州牧,又加镇东将军。小沛二次陷落,曹操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对刘备说过,还帮他夺回妻儿、为其补齐兵马,将他带回许都加封左将军,准备予以重用,甚至与他在一张桌上喝酒聊天。除了夏侯惇,满营众将谁有过这样的殊遇?可是煮酒论英雄的欢笑尚未去远,信誓旦旦言犹在耳,这个满口忠贞的人就反了!荀彧、荀攸、郭嘉、董昭、薛悌……有多少人曾怀疑过刘备?有多少人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曹操要提防这个家伙?可是曹操还是被那张英俊的脸、那些甜甜蜜蜜的话语、那些恭恭敬敬的表演所蒙蔽了……怎能不恨?又怎能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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