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4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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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子年纪其实还不到五旬,却已未老先衰,满头青色已白了大半,未施脂粉的脸上尽是皱纹;身穿着白裳罗裙、腰挽素带、灰布衣衫,手里攥着一只织布梭子。她怒气冲冲闯上客堂,跳着脚喝骂,后面追着好几个婆子丫鬟,有的拉、有的抱、有的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劝。诸将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哪儿的疯婆子,竟撒野撒到这里。唯有夏侯惇等亲眷识得——来者乃是曹操结发之妻丁氏。

  丁氏虽是曹操原配夫人,却未得曹操宠爱。侍妾刘氏生下曹昂一命呜呼,由丁氏将其抚养成人。她教养曹昂十余载,虽不是亲生却视若己出,灌注了所有心血,操碎了心费尽了力,可到头来宛城之战白发人反送黑发人。曹操纳张济之妻,惹得张绣降而复叛,曹昂让马救父死于乱箭之下,连尸首都没留下。丁氏痛不欲生,变得脾气暴戾动辄便怒,屡屡责骂曹操害死儿子,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曹操自知理亏,也不与她争执,家中诸事由卞氏做主。又有环氏、杜氏等美貌姬妾,个个温香暖玉燕语莺声,只把丁氏看做是心恙之人,打发丫鬟婆子哄着也就罢了。好在曹操时常征战在外,丁氏每日守着织机耗费光阴,日子一久也就和缓了。

  哪料今日幕府设宴,仆僮往来惊动后宅。丁氏听说杀子仇人也来了,又悲又恨,也顾不得什么内外礼数,怒气冲冲闯上正堂,哭着嚷着找张绣报仇。

  曹操见丁氏不顾男女之礼出来搅局,脸红得似炭火一般,生怕诸将瞧他家里的笑话,赶紧拍案断喝:“胡闹!老夫与众将饮酒,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搅扰?出去!”

  丁氏哪里肯依,站在堂上兀自破口大骂:“张绣狗贼站出来!你害死我儿,有何面目进这府门!我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还我儿子来……”她毕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流,并不识得哪个是张绣,索性指手画脚把在场之人数落了个遍。

  曹操又羞又恼,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越发火越丢脸,只能狠拍帅案嚷着:“来人!夫人疯迷了,把她拉回房去!”

  “你才疯迷啦!我要给儿子报仇!”

  外面的卫士、仆僮倒是不少,都把脑袋压得低低的,没一个过来拉扯的,男女有别不好下手,谁敢动司空夫人啊?丫鬟婆子倒是一拥而上,拉的拉抱的抱,却不敢使劲。丁氏非但没叫她们拖下去,反而愈加恼怒,口里骂的已不只是张绣:“曹阿瞒,你这没良心的老杀才!儿子的仇都不报了……当初若非你勾搭寡妇,昂儿何至于死于狗贼之手?如今仇人近在咫尺,你非但不给昂儿报仇,反给狗贼高官厚禄,还跟他结为亲家,你对得起咱那苦命的儿子吗?无情无义的老东西,野狗啃了你的心!快还我昂儿来……我苦命的儿啊……”她闹得披头散发声泪俱下。

  此番话倒也入情入理,曹操被她骂得无言可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只是干喊着:“妇道人家晓得什么?你给我回后宅去!你给我……给我……”他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酒还怎么往下喝?郭嘉头一个坐不住了,尴尬地笑了两声:“主公刚刚回府,想必还有家务料理。属下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望。”说罢顺着墙边就溜了;军师不管家务事,荀攸深施一礼拉着袁涣匆忙告退。他们这一走如同开了闸,诸将谁也不好意思看这笑话,眨眼工夫窸窸窣窣全走了,只剩下夏侯惇与张绣。

  夏侯惇之子夏侯懋娶了丁氏之女,论起来丁氏既是嫂子又是亲家,想留下来劝说几句;张绣本就有些不安,这会儿见丁夫人撕心裂肺、曹操恼羞将怒,也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了,堂堂的凉州汉子竟伏倒在地高呼道:“夫人无需动怒!千错万错皆是我一人之错。今日罪将在此,要杀要剐任凭发落!”

  “原来是你!好狗贼!”丁氏一见仇人分外眼红,扑上去就要打,左右丫鬟死死抓着不放。她情急之下把织布梭子狠狠掷了出去,这一梭正打在张绣面门上。

  曹操实在忍无可忍了,张绣是他千方百计拉拢过来的,官渡之战多亏此人,刚才他还在信誓旦旦劝慰人家,现在这一梭打在人家脸上跟打在自己脸上有何分别?曹操一气之下把帅案掀了个底朝天,什么果蔬酒菜滚得满地都是:“疯婆娘!若不念你丧子,老夫早把你休了!若再敢对张将军无礼,我就……我就……”

  “你要怎样?”丁氏嚷道。

  “我就宰了你!”曹操话到嘴边不得不说。

  “老东西!你就是杀了我,今天我也得给昂儿报仇!”

  夏侯惇暗暗叫苦,情知张绣再不走非闹出人命来,赶紧上前搀起:“张将军,夫人与曹公稍有争执,两口子的事与咱无干,走走走……”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

  丁氏眼见仇人欲逃,也不管曹操了,挣开左右就追,慌里慌张追到堂口,迎面围上一大帮人——卞氏、环氏、秦氏、尹氏、杜氏等姬妾全来了,后面还有曹丕、曹彰、曹植、曹真、曹玹、曹冲等几个大大小小的公子。诸人跪倒在地拦住去路,有的拉着臂膀喊姐姐、有的抱着大腿叫母亲;后边的丫鬟婆子也追上了,抱着她肩膀不撒手。

  丁氏无法脱身,眼巴巴瞅着夏侯惇与张绣出了垂花门,无可奈何伏地痛哭:“我那苦命的昂儿啊……”她这一哭在场的姬妾丫鬟也随着掉眼泪,弄得幕府院落哀声一片。

  “都给我住口!”曹操怒气冲冲走了出来,“老夫贵为三公,许都内外谁敢不从?你这疯婆娘当众闹宴,把为夫的脸面置于何地?”

  其实曹操也知丁氏委屈,他发怒是因为伤了面子,现在众将都走了,但凡丁氏肯说两句软话,这场风波也就烟消云散了。可丁氏早豁出去了,就是不改口认错:“老杀才!你害死我儿子,还我儿子来……”

  “昂儿是你儿,难道不是我儿?”

  丁氏猛然站起,漫指曹丕等人:“你有这一大群儿子,可我只有昂儿一个!昂儿一死,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这千刀万剐的老冤家……当年为什么要娶我啊……”

  曹操气得直哆嗦,忽觉脑袋隐隐作痛,知是老毛病又犯了,揉着额头喝道:“你给我回房去!再闹我就休了你!”

  “休了我?!”丁氏忽然疯笑起来,“哈哈哈……曹阿瞒,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拍着胸口想一想,我哪里对不起你们曹家了?我自从嫁给你,相夫教子千辛万苦,可享过一日清福?刘氏本是我丫鬟,你喜欢就给你当了妾,生下的儿子我当自己的养活着!可是你呢,你扪心自问,你何曾把我当做你的夫人?你什么时候疼爱过我、关心过我呀?我除了昂儿什么都没有!”说到这儿她又漫指在场的姬妾,“你这好色贪花薄幸无情的老东西,就知道一房一房地娶!待字闺中的倒也罢了,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家敛,抢人家的寡妇!还有脸说自己贵为三公权倾朝野……呸!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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