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出来,非但曹操颜面扫地,就连众夫人也羞愧难当。卞氏、环氏倒也罢了,尹氏本是何进的儿媳,嫁入曹家还带着个亡夫的儿子何晏;杜氏本秦宜禄之妻,还跟吕布纠缠不清,也带来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儿子秦朗。另外那位张济寡妻王氏,以及与张绣做下亲家的周氏,曹昂之死因她们而起,所以躲在树后面没出来,这会儿听到这话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细算起来这帮姬妾大半来路不正。
曹操听她说得这般露骨,厉声断喝:“你住口!我这就……这就写休书休了你!”
“你休你休!老杀才,我儿子都没有了还在乎什么,今天我跟你这老冤家拼啦!”丁氏猛地扑向曹操又是厮打又是撞头。
曹操已头晕目眩,扬着手左右招架,忽觉脸上一热——被她抓出道血痕。堂堂三公叫女人抓破脸,朝堂之上如何见人?曹操怒火都快冲破头顶了,照着妻子脸上就是一记耳光,把丁氏扇倒在地,回手拉出佩剑就要杀。
这下可更乱了,连姬妾带儿子全都拥了上来,夺剑的夺剑、抱腰的抱腰。曹操的牛脾气上来,哪管他们阻拦:“放开我!谁拦着休怪我剑下无情,连他一起宰!”环氏之子曹冲年方六岁,平日里最得宠爱,死死抱着曹操的大腿:“爹爹不可难为母亲(庶出之子仍认嫡妻为母,生母对外不享有母亲的称呼)!即便母亲有过,爹爹身为三公弑杀嫡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曹操闻听此言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小子说得对啊,险些因一时之愤担负恶名!他慢慢松开佩剑,注视着瘫倒在地的妻子。丁氏披头散发,大半青丝已染秋霜,皱纹堆垒目光呆滞,满面的泪痕,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太狠,脸颊上印着通红的掌印,嘴角还往外渗血丝,伏在那里呜呜咽咽。曹操的心又软了,虽然他不曾宠爱过这位夫人,但丁氏对曹家确是无愧于心的。当年曹操初入仕途两次罢官,是丁氏激励他打起精神,结发夫妻共过患难呀!
曹操放下剑叹了口气:“你、你……你可知错?”
丁氏二目空洞低着脑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曹操头疼得厉害,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可知错?”
丁氏咬紧牙关就是不答。
“你倒是说话呀!”曹操不想再闹了,这会儿哪怕丁氏随口搭音哼上一声,这件事也就作罢,可她硬是不作理睬。她不说话曹操便咽不下这口气,万般无奈之下,朝站在远处的王必挥挥手:“你去趟丁家,叫他们来辆车把夫人接走!老夫不要她了。”
卞氏赶紧阻拦:“夫君不可……”
“住口!”曹操把佩剑还匣,“事已至此谁都别劝了。俗话说:‘踬马破车,恶妇破家。’百姓尚有七出之条[3],岂容她这般无理取闹?快叫丁家把她接走,来日我再补一份休书过去。非是曹某无情无义,是她不想跟我过日子。来人!搀她回房收拾东西。”
丁氏默然无语,由丫鬟搀扶着去了,自始至终也没再看丈夫一眼。闹了这半天曹操也乏了,就势倚在门框边,曹丕、曹真忙过去搀住。大堂里杯盘狼藉无处下脚,曹冲搬了杌凳出来,让他暂且坐在堂口歇息,众仆丫鬟收拾东西,亲兵不声不响都躲了;所有姬妾在一边站着,谁也不敢挪动半步。
曹操摸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毕竟是快五十的人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你们也都受惊了……过些日子我还要兵发汝南去打刘备,这次你们都跟着我走。”
“我们也去?”众夫人面面相觑。
“我与袁绍胜负已分,刘备那点儿乌合之众一触即溃。战场之事无需我操心,咱们顺路回谯县老家看看。如今许都算是稳定了,我也该回去祭祭祖先,看看家乡父老了。”
曹冲端了碗水过来,曹操喝了一口,捏捏这小机灵鬼的脸:“你小子生在许都,还没回过家乡呢。跟爹爹回去看看吧,拜祭一下爷爷。”
曹冲眨巴着小眼睛笑道:“那爹爹就别赶母亲走了,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曹操苦笑一声没有作答——喜气洋洋的庆功宴被丁氏搅了个乱七八糟,还是分开一段日子好。其实他没打算真的休掉妻子,只盼她回到娘家清醒清醒,等从谯县回来再接回府,但愿时间能解决一切。曹操有些无奈,连袁绍都叫他打败了,却搞不定自己的妻子!为何女人发飙比成千上万的敌军更难应付呢?
曹操扬扬手,示意大家都散开,他索性也不再想这些事了。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是可以缓口气了,难道国事忙完了还要忙这些琐碎家事?算了吧,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
[1] 项梁,项羽的叔父,被秦将章邯所杀,后来章邯因赵高猜忌转而率师投降项羽,项羽折箭为誓不加伤害,反而将其封为雍王。
[2] 刘縯是刘秀兄长,因朱鲔进谗言,被更始帝刘玄以谋反罪名处死,后来刘秀西征,朱鲔举洛阳城归降,刘秀指河水为誓不加伤害,反而封朱鲔为九卿之一的少府,使其富贵终老。此二事都是帝王顾全功劳不计私仇的典范。
[3]七出之条,也叫“七去”,出自《礼记》,是古时候男子休妻的标准。七去者,不顺公婆、无子、淫乱、嫉妒、身患恶疾、多言闲话、偷窃婆家财物等七项罪名。
第三章 衣锦还乡,曹操大肆封赏乡亲父老
施恩乡民
曹操在许都停留不久便于建安七年(公元202年)正月再次出兵,目标是盘踞在汝南的叛徒刘备。
当初刘备在官渡决战前据下邳叛乱,失败后投奔袁绍;又于战事胶着之际窜至汝南,纠合刘辟、龚都等黄巾余党举事,不但杀死了前去征讨的蔡杨,而且抄掠豫州诸郡意欲兵围许都,若非曹仁火速奔袭将其击退,险些酿成滔天大祸。如今河北战事已毕,也该算这笔账了。不过此次出兵与以往不同,曹操把战场托付给于禁、乐进等将,自己则优哉游哉回了沛国谯县老家。
自曹操举兵以来,东挡西杀南征北战,唯有平定豫州黄巾时顺路回过一次家乡,也仅是归葬父亲和弟弟,并未停留。现在袁绍败北许都安定,他终于能踏踏实实享受富贵还乡的快乐了,不但带了家眷子女,还允许幕府和军中的沛国同乡一并跟随。
谯县自董卓进京以来颇多战乱,曹氏族人大多流散,一部分跟着曹操、曹洪举兵征战,一部分因为跟随曹嵩避难徐州而遇害,至于那些血亲较远又鳏寡贫困的则逃离中原各谋生路。留下来的族人公推曹瑜为首,组织乡勇保卫家园。曹瑜是曹洪的一位远房叔叔,其实刚满五十,论辈分却比曹操大一辈,闻知出人头地的大侄子要回来,忙得不亦乐乎!曹操直系亲属都在许都,家乡的老宅子败落了,多年打仗没人顾得上管,曹瑜赶紧找人重新修缮;又是杀猪宰羊捕鱼酿酒,又是教授乡亲们各种礼仪,唯恐有怠慢之处。所幸曹操得意归来,也没什么挑拣的,带着家人住进老宅,隔日率兄弟子侄祭拜祖父曹腾、父亲曹嵩以及几位叔叔兄弟坟冢,倒也顺顺利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过这些年战乱曹操昔时的许多故友,死的死、逃的逃,连个找来说几句知心话的都没见着,心下不免失落,刚入正月天气未暖,只得天天围着炭火,跟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叔叔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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