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也不闹了,安安静静坐到一旁。曹操继续与夏侯渊商量追赏枣祗之事,决定给其子加封爵位,取来笔墨写表章。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曹冲见他停笔酝酿措辞,料是时机成熟,扯着脖子就咳嗽。李成、曹丕等人早在窗户下面等着呢,这半天腿都蹲麻了,李成赶紧跪倒在地,放声大呼:“老奴求见曹公!”
“是李成吗?进来吧……”曹操听出来了,抬头一看——这老马夫身穿褐色单衣,披头散发自缚双臂,以膝代步爬进门来,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小的有罪,请主公责罚。”
“何事如此严重?”
“小的一时不慎,让老鼠钻进了马厩,把主公的马鞍咬坏了。请主公责罚。”
“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算得了什么?出去!”
李成以为自己听岔了,依旧顿首不止:“无论如何是老奴之过,那可是昂公子留下来的,还请主公降罪……”
曹操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打紧的?冲儿的裘衣置于寝室之中还被老鼠咬了呢!马厩闹老鼠还新鲜吗?”
“老奴无能……”
“别说了。”曹操一门心思全在表章,不耐烦地扬扬手,“此等小事治什么罪呀!去去去,接着喂你的马去,不要搅扰老夫。”这就算没事啦。
李成松了口气,又磕了个头才退出去。曹冲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儿,见曹操已将表章写完,忙扯着他衣袖道:“爹爹写写画画好生无聊,孩儿不在这里陪着了。”
“唉!”曹操被儿子诓骗了还兀自不觉,“小孩子没长性,去找彪儿他们玩吧……我听你有些咳嗽,天还没暖和,多穿衣服啊!”
曹冲顺口答应一声,欢欢喜喜离开了,过了二门跑出去老远,瞧见哥哥弟弟们正围着李成笑呢,大伙见他来了无不连挑大指。曹冲得意洋洋,却见李成仍是满脸忧色:“马鞍之事已无碍了,老伯还愁什么?”
李成叹了口气:“今日之劫躲过了,可老奴仍不免一死……不怕列位公子笑话,老奴身有重病,若今年还拿不到治疗之药,老奴必死无疑。”
曹冲眨巴着眼睛:“寻药又有何难?吾父权倾朝野,什么东西弄不来?就是宫中的御药也取之便来。老伯是府里的老人了,只管开口去要,爹爹会给您的。”
李成苦笑摇头:“弹打无命之鸟,病治晓源之人。我这个病呀,唯有本县的活神仙华佗才能治。”
“华佗?还活神仙?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此人?”众孩童叽叽喳喳。
“公子们都是京里长大的,自然不知道。本乡本土之人哪个不晓得华佗先生?那真是妙手仁心药到病除,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老奴这病十八年前就有了,每日咳嗽不止痰中带血,难倒了多少医生啊!最后求到华先生处,吃了人家一剂药就没事了。可华先生说这病没有根治,十八年后还要再犯,又送了我一剂药到时候再用。前几年我有亲戚也得了这病,我一时大方就把那剂药送人了。”说到这儿他面露懊悔之态,“原以为还能见到华先生,哪知前日我去拜访他,他不在家。刚才我冒雪又去,还是不在。找乡里打听了才知道,华佗被广陵太守陈登请去看病了。此至广陵远隔千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再过几日又要启程回京了……老奴恐怕熬不过今年喽……”这老兵说着说着又咧开嘴哭了。
“世上哪有此等事!隔了十八年的病岂会再犯?以讹传讹无稽之谈。”曹真只当是笑话。
李成却坚信不疑:“公子不知华佗的本事。他只要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有病无病、病得有多厉害。昔日有个卸了任的县令去拜访他,生龙活虎言谈无异,华佗却说他已病入膏肓死期将至。那县令只当疯言疯语,哪知回家路上就觉头晕目眩,从马车上栽下来就断气了!乡里许多百姓都是亲眼得见,若不然怎会称他华神仙?”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这华佗真有过人之能。”曹冲张着小手替他抹去眼泪,“老伯也别哭,冲儿若没料错,华佗回归有望。”
“哦?小公子怎么知道?”
“扫平狼烟复兴社稷乃爹爹夙愿。陈登本拥兵自重之人,以前叫他当太守不过是抽出手来对付河北,现在袁绍败了,爹爹岂会再容他独霸一方自作威福?我料不出一年半载,爹爹定要将陈登调离广陵!那时候华佗相随而至,老伯不就有救了嘛。”
李成却仍不乐观——纵然如这孩子所言,谁知那时还来不来得及?但曹冲一番好意总是要谢的,李成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老奴蒙公子大恩无以为报,若侥幸不死,日后为公子牵马坠蹬。即便让这老病熬死了,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曹丕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这小子不但深谙父亲心性,连朝廷大事也洞若观火,难怪父亲偏爱他。今日之事李成私下一念叨,全府下上都得说这孩子体恤下情……他才六岁啊!将来还不知精明到何种程度呢!
正在此时又闻一阵马蹄声——曹纯冒雪从军营而来,来至院口跳下马急急渴渴往里奔,手里还攥着一卷文书。
曹真见了好奇:“子和叔叔,军中有事吗?”
“喜事!喜事啊!”曹纯笑逐颜开,“主公昔日的老朋友楼圭要来投奔咱们啦!”
故旧相投
草长莺飞阳春又至,冰雪已渐渐消融,万物都在复苏之中,田间也忙碌起来。有了朝廷的特殊优待,沛国百姓的耕种变得异常顺利,许多农民领到了耕牛、耧车(播种机械),甚至军队也被派来协助垦荒,战乱以来的无主之地又恢复了耕作——这一切都是沾了曹操的光。
曹操信马由缰眺望田间景象,心绪格外畅快。粮乃军之本,民以食为天,只要有粮食任何问题皆可迎刃而解。屯田兴农积蓄产出这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基础,也是历代称霸之人的不变法则。他遥望远处,见一群百姓正搬运石料木材,准备修缮学馆,不禁勾起旧日记忆,扭头朝楼圭笑了笑:“子伯,还记得那年咱们随桥公游逸,倾听他老人家教诲之事吗?”
楼圭欣然点头,却没有作答,他这十几年的建树可比曹操逊色多了。昔日他与王儁、许攸同为曹操之友,又都受到过桥玄的栽培,走的道路却截然不同。王儁依照夙愿做了隐士,关起门来著书立说校点经籍,不问世间沉浮;许攸先跟随袁绍建功河北,继而又在官渡投奔曹操,出谋划策大展权谋,也得到了钱财富贵。论才华楼圭绝不输于他们,昔日志向比他们都高,这些年却默默无闻几同虚度。
自董卓乱国伊始,楼圭回到家乡南阳,原打算兴兵举义干一番事业,不料叫袁术先声夺人。楼圭耻为人下不愿在其帐中效力,自己拉了一小支队伍游弋南阳以北。可乱世中这样的小势力实在太多了,若无依靠根本无法自存,后来袁氏兄弟豫州交恶,楼圭缺兵少粮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得放下架子依附刘表。荆州是中原避难者首趋之地,群贤毕至少长云集,名头响亮之士数不胜数,楼圭这颗小星星显不出什么光亮。开始时刘表还拿他当个人物,曾叫其北上武关招纳避难之人,日子久了便将其闲置一边,渐渐形同白丁。他若再不做些什么,恐怕此生便要随波逐流了。时逢刘备兵败投至荆州,刘表宽厚接纳待为上宾,楼圭预感刘表必与曹操彻底决裂,便来至谯县转投故友,希图能有一番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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