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旁边陪着的许攸、楼圭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张燕——真没想到,这么一个贼头还有此等算计。这不是享富贵,这是送人质啊!曾经拥数十万兵马的一个人物若不给曹操点儿把柄怎能平安终老?这老小子真会说话,明明是送人质,还要弄得好像求着曹操一样。其实也不足为奇,都是曾经沧海品过世态炎凉的,大老粗也能历练成聪明人啊!
曹操自然同意,顺水推舟:“很好,不过叫他们远离故土也不妥,连点儿乡音都听不到。我看就别去许都了,在邺城安家吧,体面宅邸有的是,将军随便挑!老夫出钱为将军整修。”今后曹氏的大本营要改到邺城,没必要再把人质弄到许都去了。
“不敢当不敢当……”张燕连连叩首,“若是没有什么差遣,在下就……”
“去吧去吧!早把家眷安排办好,将军也就安心了。”其实曹操自己也能安心。
张燕诺诺而退,到堂口正与家将吕昭走个迎面,这位平北将军竟恭恭敬敬退到一边给小将让路。吕昭进门汇报:“启禀主公,前天从袁氏府库里搜出来那三套家私都给卞氏夫人送去了。那套金丝雕花的几案夫人嫌奢华,毛竹编的又说太素了,结果挑了那套黄松木的。”吕昭本家奴出身,故而里外杂务都能干,“夫人还说‘取上者为贪,取下者为伪,故取其中。’”
“嗯。”曹操点了点头,对卞氏的选择很满意,但什么也没说——当朝三公可没有当众夸妻的。
他不夸别人可得夸,楼圭赶紧双挑大指:“夫人真是贤德啊,与明公相得益彰!”
曹操不禁莞尔,吩咐吕昭:“诸内眷自许都过来也不清闲,你去吩咐后堂摆宴,请诸位夫人都到,也叫子桓他们夫妻出来相陪。”甄氏虽是抢来了,夫妻倒也和顺,过门才一年多便产下一子,名唤曹叡,颇得曹操喜爱。
“诺。”吕昭去办了。
许攸笑道:“哎呀阿瞒兄,真是新主换旧主。昔日袁绍的妻妾在这府里勾心斗角,有下人就说是这宅子风水不好。如今你妻儿在此处却能其乐融融,可见还是袁绍福薄,镇不住这地方。我看他非但打仗不如你,治家也不如你啊!哈哈哈……”
曹操听得美滋滋的,嘴上却道:“还是说点儿正事吧,袁尚、袁熙逃出塞外在何处落脚,要马上查清楚,这个祸根必须得除。还有那辽东公孙康越来越不安分了,竟然派部将柳毅与海盗管承接洽,难道还真要跟老夫抢夺青州不成?”
楼圭根本没把辽东之敌放在眼里:“公孙康虽有其志,然不逢其时。高幹坐拥一州,大军所到尚且瓦解冰消,何况辽东郡边陲之地?若是我指挥兵马,先取袁尚兄弟,根本不用理他。”
许攸扑哧笑了:“提到高幹有个笑话你们听说没有?抓获他的是上洛都尉王琰。我听人传言,王琰擒获高幹之后,她老婆在家哭得昏天黑地,说他丈夫原本是小官穷官,骤然立下大功势必要富贵起来,以后娶小纳妾跟她争宠可怎么办啊!哈哈哈……天下都是妻以夫荣,她却怕男人富贵易妻,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哪知这句话说完,曹操的脸色却黯淡了,继而一言不发起身回转后堂了。
楼圭用胳膊肘捅了兀自大笑的许攸一下:“你这张臭嘴,整天胡说八道,又失言了……”
“这有什么失言的,”许攸还大大咧咧的,“笑谈嘛!”
“笑谈?你不知孟德把原配丁氏逐走之事吗?还敢说什么富贵易妻,不想活了吗?”
许攸瞠目结舌,直拍脑门:“哎哟!忘了忘了!”
“哼!”楼圭斜了他一眼,“整日里自恃有功信口胡言,早晚招灾惹祸,以后说话谨慎些吧!”
许攸不服:“别光说我,你就没说错话?你刚才拿自己与他相比,老毛病犯了都不自知!这张嘴就给自己身子惹祸吧!”这俩自年轻时就爱斗嘴的家伙又开始口角起来,说来说去还真难分伯仲……
曹操确实被那句“富贵易妻”刺痛了——王琰不过一个小小都尉,家里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世人又该如何议论当朝三公呢?恐怕免不了说他无情无义喜新厌旧吧!他耷拉着脑袋漫步踱过游廊,忽然又听到一阵袅袅的歌儿伴着琴声:
有美一人,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
红颜韡烨,云髻嵯峨。弹琴抚节,为我弦歌。
清浊齐均,既亮且和。取乐今日,遑恤其他。
“妙啊!好美的词句……好甜的歌声……”曹操不禁暗赞,寻着声音来到后堂,正见曹丕抚琴,儿媳甄氏边歌边舞,右侧坐着卞氏、环氏、秦氏、王氏、杜氏、尹氏、周氏、李氏等夫人,刚刚纳的两个小妾赵氏、刘氏也在一旁侍立;而曹彰、曹植、曹冲、曹彪、曹玹、曹均、曹林等大大小小的公子则在另一边就座,连曹节、曹宪两个女儿也来了,何晏、秦朗也在席间,只那些尚在襁褓的没有抱来。
甄氏正唱到妙处,一抬眼瞅见公爹,脸上羞得绯红,赶紧施礼:“孩儿参见爹爹。”众妻儿也赶紧施礼的施礼、下跪的下跪。
“都起来吧。”正位给曹操空着呢,他大步走过去看了看几案上的菜,只有几样精致果蔬并无鱼肉,也没有酒——想必又是卞氏提倡节俭刻意安排的。
老子来了,儿子们就不能坐着了,都规规矩矩在席前站着。曹操盘膝而坐:“新婚无大小,规矩以后再讲,今天都随便些吧。”招手唤过最爱的曹冲和五岁多的曹林,左右腿上一边一个。大家这才敢坐。曹冲摆弄着父亲的胡子,笑道:“刚才的歌爹爹听着可好?”
“好!好!”只要小曹冲一撒娇,曹操什么不愉快都没了,“歌美琴好,词句更妙。”说罢轻轻扫了甄氏一眼——如今的甄宓稍加粉饰淡扫蛾眉,穿一袭湛青的落地长裙,更显娇媚动人。其实若不是曹丕下手快,这女子还说不定归谁呢。
曹冲又笑眯眯道:“这么好的词句,爹爹知道是谁写的吗?”
曹操看看曹丕:“不像子桓所作,以他之功力还写不出这等微妙之作。”一句话说得曹丕满面惭愧。
曹林乃杜氏所生,小小年纪说话还有奶音呢,手指东边道:“我知道,这是植儿哥哥写的!”
“哦?”曹操诧异地盯了曹植一眼,不相信,“你写的?不会是刘桢、应玚他们代笔吧?”
曹植年方十六,个子不及曹丕高,但哥俩同是卞氏所生,相貌极为相似,兄弟一样的文静白皙,不过曹植的眼睛更大一些,更显聪明伶俐。闻听父亲发问,曹植起身道:“此等诗赋皆书儿女之态,不过是孩儿游戏之作,哪里敢劳记室代笔?”他也揣着亏心呢,无人代笔不假,但小叔子写这类曲子给嫂子唱,这也不怎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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