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并没察觉曹植对甄氏的倾心,只道:“既然你说是自己所作,那便再作一首叫为父听听……坐下想!”
曹植应了一声,却道:“孩儿倒是能作,不过恳请父亲……”
“什么?”
“孩儿斗胆,请允许孩儿饮酒才想得出来。”
卞氏一阵蹙眉:“植儿!你……”
曹操摆摆手:“你别管!给他酒……不!吩咐下人多取些酒来,你们也喝。今日家宴破破例,也别太素净了。”
少时丫鬟把酒端来,每张几案边都有一缶。没过多大工夫曹植便笑道:“孩儿已经想好了。”
“唱来听听。”
曹植双目望向窗外,面带微笑,如同看到了春天一般,抑扬顿挫慢慢吟道:
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闲房何寂寥,绿草被阶庭。
空穴自生风,百鸟翩南征。春思安可忘,忧戚与我并。
佳人在远道,妾身单且茕,欢会难再遇,兰芝不重荣。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
赍身奉衿带,朝夕不堕倾。倘终顾眄恩,永副我中情。
这首还是写佳人,却是弃妇之诗,词句优美饱含情感,也亏曹植怎么酝酿出来的,当真动人心肠。曹操本在前面听了许攸的话,脸上无光才躲过来的,不想儿子的诗又触了弃妇之事,不由自主地往丁氏身上联系,竟不由自主地跟着默念起来:“欢会难再遇,兰芝不重荣……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别唱了!”
曹植吓了一跳,赶紧跪倒:“孩儿作得不好,请父亲责罚。”话虽这么说,但他也不晓得自己错在何处。
“不!”曹操苦笑道,“这诗很好,美极了……你不但诗写得好,而且很孝顺,要了酒却根本没喝。其实是故意编个理由,想让诸位娘亲也喝酒高兴,对吧?你很懂事啊……”
曹植见谎言被戳破,又听父亲连连夸奖,脸上一阵晕红,诸位夫人也交头接耳纷纷称赞。曹丕却面有尴尬之色,看看矜持而笑的曹植,又看看父亲怀里的曹冲,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沉甸甸的。
曹操惆怅难安,招手唤赵氏、刘氏道:“你们也来唱上一首吧。”
这俩歌姬出身的女子连忙推辞,赵氏尤其能说会道:“诸位公子和姐姐们都在,我们哪敢随便造次啊。这不成了笑话了嘛!”
“无碍的,唱吧!不过唱旧曲,莫唱植儿的。”曹操想换首曲子缓解一下伤感,哪知二夫人不明就里,竟唱道: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是昔日班婕妤所作的《怨歌行》,她本汉成帝宠妃,后来成帝移爱赵飞燕姐妹,班婕妤幽居深宫作此歌排遣心中郁闷——又是一首弃妇之作。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曹操真是心烦意乱,为何怎么躲都躲不开呢?他放下两个儿子,起身道:“还有不少公务办,你们尽兴吧。”说完唉声叹气又离开了。垂头丧气信步来到花园中,忽听到背后有人呼唤:“夫君……”回头一看——卞氏跟了出来。
“你出来做什么?陪她们饮酒吧,告诉孩子们,今日尽兴,随便一点儿没关系。”
“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卞氏轻轻拉住丈夫臂腕。
是啊,天底下还有人能比卞氏夫人更了解他吗?曹操拍了拍她的手,话匣子再也关不住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在外面打仗怎么就把丁氏的事忘了呢!她现在还在许都住着吧?当初就该一并接过来,如今弄成这样,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叫天下人说我什么啊!”他有对丁氏的愧疚,但更重要的是怕人笑话。
卞氏温存一笑:“我早替你想着呢。过来时把她带上了,卞秉、丁斐帮忙在城外为她找了个小院子,还有仆人伺候。”
“啊!”曹操喜出望外,一把抱住卞氏肩膀,“贤妻啊,你太好了……不过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带进府里?”
“姐姐不愿意来。”卞氏摇摇头,“若不是丁家的人编瞎话说要迁居,她连河北都不来。依我说……你是不是……”她不敢往下说。
“我去接她!”曹操不执拗了,“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回家,毕竟她是我的夫人啊。”
“她脾气硬,你多说点儿好话,可千万别和她吵了。居家过日子息事宁人为上,你们和睦比什么都好。”卞氏连连叮嘱。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说话永远这么好听。”曹操边说边伸手摸着卞氏的鬓发。
“老夫老妻的,你这是干什么呀……”
“哎哟妻啊,你有白头发了。”曹操一阵惊讶。
卞氏一阵苦笑:“我已过不惑之年,哪能没白发?你去照照镜子吧,白头发一大堆喽!”
“华佗精通养生之术,回头我去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你们女人吃的补药。唉……天下大局已定,只要再降服乌丸,南下扫灭江东,就不用再打仗了……到时候咱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我一定好好待你。”这句话曹操从年轻时就在说,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卞氏实在不敢奢望真有那么一天,但还是顺着他说:“好啊……好啊……不过别光对我们好,还要对丁氏姐姐好。”
其实世间妻妾都希望丈夫爱自己多一点儿,绝少有劝丈夫对别的女人好的。可是卞氏的聪明正在此处,丁氏即便回来也不可能再和曹操恢复往日的感情了,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给丈夫留下贤德印象的都是她自己。说是真心撮合,未免小看了她的心眼;说是蓄意邀宠,似乎又有违卞氏的善良厚道,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吧——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卞氏与曹操可谓绝配。
无法回头
曹操迈下马车,只望了一眼那僻静的院落便觉心旷神怡。没想到邺城附近还有这么小巧精致的地方,既朴素又不失典雅,葱郁的篱笆、高大的桑榆、古朴的井台,还有草丛间那几朵不知名的小花,一切都符合丁氏的喜好,看来卞秉、丁斐果真没少费心思。
当朝司空接闹别扭的老婆回家,这等事恐怕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自然不能嚷出去惹人耻笑。故而曹操只乘了一驾普通的马车,连亲兵卫士都没带,只有许褚赶车,卞秉、丁斐骑马相随。
卞秉搀姐夫下了车,指着这院子道:“此处原本是审家的一处庄子,如今院墙已经扒了,附近的田地也分了,只留了几处院落。您放心,现在住的都是府里的家奴仆妇,一来跟着主公这么多年给大伙添点儿产业,二来正好伺候夫人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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