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曹操笑道,“老夫并没下令杀他们。”
“若没杀他们,从哪抢来的羊肉?”
曹操搪塞道:“或许他们见我军阵容齐整,心仰慕之,把羊送给士兵了吧。”
田畴瞧着他那奸笑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无赖,愤愤道:“明公若如此行事,草民不敢再为您效劳。”说罢就要走。
“且慢!先生不必动怒,我这就派阎柔去查,看看是谁违反军令擅自杀人。”其实就是曹操吩咐阎柔干的,叫他查怎么可能有结果?
田畴已洞察其想法,苦口婆心道:“明公兴师乃为百姓,岂可行不义之事?鲜卑百姓逃难至此,难道您就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怜悯?”曹操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小仁乃大仁之贼也!他们是性命,我三万大军就不是性命了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万一泄露军情,乌丸大军出动,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
“没什么好说的!”曹操不耐烦了,“先生若走老夫也不阻拦,但您此来是为解救被乌丸奴役的十万汉民。难道为了那几个鲜卑人,就半途而废吗?孰轻孰重是去是留,您自己掂量吧。”说罢一拽楼圭,“走!咱们吃羊肉去。”
田畴哑口无言——他已经看清,曹操的生杀予夺不仅出自个人好恶,更是要从当前的利益考虑。即便厚待某人也并非重其人,乃是用其才!爱欲其生恶欲其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曹孟德的本质!田畴看清了,但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离开,一者自己的志向未能达成,半途而废心有不甘;二来曹操说放他也未必是真,执意要走说不定跟那几个鲜卑人下场一样!上贼船易下贼船难,事已至此只好跟着往前走了……
马车渐渐行远,郭嘉的身躯随着颠簸的路面摇摇晃晃,他想最后再望一眼曹营,却怎么也提不起气来,只能勉强扭了下脖子,看见的却是另一辆马车——张绣直挺挺躺在上面,盔甲俨然盖着战袍,但那原本攥着枪的右手仍固执地向上翘着,不是因为尸体僵硬,而是死时以枪驻地肌肉紧绷,这固执的右手似乎就是他一生的最好诠释。曾经靠宛城、穰县弹丸之地三挡曹操,何等英武之人,到头来又怎样?
郭嘉感到一丝庆幸,临死还能有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陪着,也算不枉此生了!不过他还有些思虑难以释怀——即将进行的战斗无需担忧,但主公似乎把以后的形势估计得过于乐观了,这世上的事永远不会简简单单。尤其是对于争夺天下的人而言,果熟蒂落,水到渠成,都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权力这种东西永远是不打不倒,不破不立。得意忘形是主公改不了的毛病,猜忌多疑更是曹操克服不了的顽疾,这些足以成为其迈向皇权的窒碍。荀令君已不似当年那样受信任了,荀军师日子也不好过。许攸因财货而堕志,楼圭因雄心而遭忌;董昭虽思虑缜密攀龙有术,但用兵之道甚为不足;钟繇总督关中诸事,须臾不得离开;程昱可称文武双全,但刚有余而柔不足,主公未必能言听计从;新近受宠的陈群、陈矫、杜袭、杜畿之流,皆非全能之才;至于刚刚臣服的那帮河北旧僚资历又太浅。贾诩倒是绝顶聪明,惜乎主公驾驭不了此人。都说曹营人才济济,可真要找出一个有才有德有资历,又能投曹操所好之人何其难也。以后指望谁呢……
想了一会儿,郭嘉厌烦了——还琢磨这些干什么?管得生前事,难道还为死后操心?天下不乏英才降世,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的人去做吧!华佗说我只能活一年,但我硬挺了一年半,已经赚了半年啦!人人都是哭着来的,大半到最后还要哭。但我郭某人要笑!我就是要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猜不到!这辈子虽短也算轰轰烈烈,侯爵挣来了,钱赚够了,酒喝足了,女人也尝遍了,志得意满还不该好好笑一场吗?
郭嘉越发觉得寒冷难耐,仿佛那股寒气已经将他的心给冻结了,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飘渺。这一次他无需再挣扎,再抗拒,反而轻轻闭上眼睛,带着一缕甜美的微笑昏睡过去……
[1] 古代河流,又名曲逆水,现今易河的上游分支。
[2] 即肺结核,民间俗称肺痨,古代肺结核是不治之症。
第四章 狭路相逢,曹军大破乌丸骑兵
白狼之巅
渡过濡水一路坦途,不过几日光景曹军就到了平冈古城。此处是前汉的北平郡治所,汉武帝时飞将军李广曾驻军于此抗击匈奴。光阴荏苒,匈奴已内迁臣服,汉人也舍弃了这座城池。如今的平冈城荒废坍塌,破损的城墙被风化得差不多了,附近数十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傍晚时分天色黑暗,那些残垣断壁显得格外诡异,又被秋风吹得呜呜作响,宛若一座鬼城。
到了此处路途已走了一大半,距柳城还有二百里,曹操更不敢掉以轻心。翻山越岭还在其次,据田畴所说,登上白狼山之巅就能望见柳城,其实离敌人已经很近了,不过是一道崇山阻隔难以察觉罢了。曹操有心多留几天休养人马,又恐被敌人发现前功尽弃;只好寻林深幽秘之处屯驻,悄悄歇了两日,待后面的粮草、辎重接济上来便开始翻山……
白狼山在平冈以东数十里,虽说算不上陡崖绝壁,但它高高矗立在苍天大地之间,显得异常突兀,有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满山都是松柏桑榆各色杂树,怪石嶙峋荆棘蓬生;一阵风吹过,松涛涌动沙沙作响,不知其中有没有敌人的埋伏——曹操仰视良久,终于狠下心传令全军登山。
三万人登山原本是黑压压一片,可白狼山西坡草木茂密,竟把将士的身影都隐没了。这个时候最容易出现问题,一则遇到埋伏不易应对,二来密林幽深容易走散。曹军不敢竖旗击鼓,只得命各队将领随时汇报,每走一段清点一下人数,不怕缓慢但求稳妥。为保密起见所有士兵嘴上都叼了树枝,故而除了窸窸窣窣竟别无其他响动。
好在这座山土质硬实,坡度也不大,攀爬起来并不困难,骑士只要下来牵马也可以顺利上山。曹操没有让卫士搀扶,拐杖都没拿一根,抓着身边的灌木就省了不少力。军队自天一亮就开始爬山,过了子时才到达山顶,士兵们甚至还在半山腰啃了顿干粮。
午后曹操总算是到了山顶——原来这山山腰林密,顶上却很开阔,有一块光秃秃的大空场,只有几颗古松屹立在石间,在这里调整队伍是不成问题了。曹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邢颙弯着身子,满面焦急窜了过来:“有敌人!”
“斥候游骑?”
“不……”邢颙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是大部队,似乎还未发觉我军在山上。”
“全军止步,不得翻过山头。”曹操嘴上未乱,心里却咯噔一下——糟啦!白狼山在柳城西北,如果蹋顿防御重点在东南沿海之路,大部队绝不会出现在这附近,既然来到这里,必定已得知我军动向。这一路如此谨慎小心,还是泄露行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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