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虎豹骑也凑了上来,保着曹操急行几步到山顶东侧;众人都小心翼翼匍匐在地,曹操却自持身份没有趴下,在一颗古松后面隐住身形,微微探头瞥了一眼——这一望之下不寒而栗。高山上看得极远,只见乌丸军就在山下六七里处,浩浩荡荡烟尘滚滚,正向这边逼近。敌众我寡距离将近,敌人若大举攻山,立时要吃败仗。倘若他们扼制要道围而不攻,补给切断,切断援军,三万将士都要死在这塞外荒山。
曹操转过身倚着古松皱眉凝思,一低头见阎柔正爬到自己脚边,忙吩咐:“你与胡人久打交道,看看他们军势如何。”
“诺。”阎柔往前蹭了蹭,扒着山石探了探脖子,竟然笑了,“没什么可怕的。”
“嗯?”曹操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为何?”
阎柔仰头道:“乌丸、鲜卑打仗多依靠骑兵,也不怎么用长枪大戟,最精锐的部队都配备角弓和马刀。山下这队伍人数虽多,骑马的却少,而且武器各异,这不是蹋顿麾下最精锐的人马,应该是……”
曹操明白了:“你是说敌人可能是刚得知消息,临时调集了这支队伍,许多精锐分散各地没赶过来?”
“是!兴许蹋顿连柳城附近的游牧部落都召集来了,八成袁尚兄弟也在其中,想以多欺少把咱们赶回去。”阎柔瞥了瞥嘴,“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豁出去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这小子读书少,就知道这么一句兵法,今天还真用上了。
曹操点点头,但心里却觉这办法不牢靠,阎柔这野小子狂妄惯了,这仗未必就如他所言;想至此,又探头观望,这次看得仔细些——乌丸大军松松垮垮散了一大片,骑兵步兵混杂穿插,急于赶路格外仓促。这些兵服色不同良莠不齐,有穿布衣的,有戴盔甲的,还有裹着虎皮羊皮的,有些骑兵骑的是骣马,连鞍韂都没备好。游牧民族打仗不讲究阵势本就是弱点,而今天这般形状更是漏洞百出。目前的问题在于敌我悬殊,即便突袭得手,难免被他们缠上,战事迁延可就难办了……他还在思索,阎柔突然抬手一指:“是蹋顿!”
“别指!留神暴露行藏。”曹操一脚把他手臂踩下去,“离得这么远,你怎么看出是蹋顿本人的?”
阎柔被踩得手臂生疼,又不敢嚷叫,龇牙咧嘴半天才缓过气来,憋得满脸通红:“您自己看吧。队伍中间有人举着副白旄旗帜,那是袁绍所赐,蹋顿到哪里都带着,用它充当帅旗。”
曹操看得分明,那副白旄完全是汉廷的款式,就在敌军中间靠前的位置,这倒值得赌上一把。擒贼先擒王,只要突袭得手擒杀蹋顿,后面的仗就不用打了。想至此低头观看山路,立时转忧为喜——审度地形才明白,原来白狼山西麓草木丰茂,东面却光秃平缓,稍高点儿的树木都没有,就连骑兵也可以从这个斜坡俯冲下去,正是突袭的好地形。
眼看敌人距这边越来越近,零星的斥候都已经逼近山下了,曹操深感刻不容缓,立刻召集众将面授机宜——把人马分作三路,徐晃率领一路在南,张郃率一队在北,先由这左右两路杀下山去扰乱敌人;张辽带剩下的一路居中,更有鲜于辅、阎柔所部幽州骑兵充当兵锋,待左右两路打乱敌阵,他们再冲下去直捣蹋顿本队,定要将蹋顿毙于阵中。
军令一下立时喧哗起来,再宽阔的山顶也容不下三万人折腾,后面的兵还没爬上来就开始编队,骑兵各寻平整处上马,还有人忙着扛战鼓不知该往哪放。半天安排不好,曹操急得直打转,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匆匆忙忙转到东边再望——正有个乌丸斥候纵马而来,离山顶百步之遥,曹操一时疏忽忘了藏身,竟与那兵四目相对看了个满眼。
曹操这几日已换穿铠甲兜鍪,一看便知是汉军将领。那斥候瞧得分明,也是一阵惊愕,勒住缰绳就要拨马下去报信。
阎柔忽然一跃而起,拉弓搭箭——正中那兵咽喉,死尸栽落马下;可他的马似乎全未察觉,兀自停在原地。阎柔赶忙再放一箭,正好射到那畜牲左眼。这是一枝三棱透甲锥,贯穿马目直入其脑,那马长嘶一声,蹬了两下腿就不动了。一人一骑消失在苍茫的山岭间,下面的大军还在数里外,不仔细观察根本发觉不到。这两箭又换来了宝贵的时间。
“好险!”曹操背靠大树隐住身形,冷汗都下来了,“你小子百步穿杨,箭术挺厉害嘛。”
阎柔趴在地上还不忘恭维:“雕虫小技,主公指挥我们千军万马才是真厉害。”
曹操这会儿哪有心思听他马屁:“别管这里了,快去带你的兵。”
各部将拥拥簇簇忙了半天,才把三路队伍粗略分好。可是敌人的斥候又来了,这次足有十多骑,无论如何藏不住了。事已至此只能拼着干了,曹操一跺脚:“左右两路出击!不准击鼓!”
闻听此言,徐晃、张郃身先士卒,领着左右两支队伍往下冲。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霎时间涌下山头。待那几个斥候发觉异常时,无数曹军已到了眼前,拨马已然不及,糊里糊涂做了冤鬼。
果如曹操所料,蹋顿也是刚刚得到军报。有几个族人在白狼山以西放牧,偶然发现曹军在平冈废城活动,立刻回来禀报。蹋顿大骇,他麾下的精兵已分派沿海关卡,只好把袁氏兄弟、乌延、苏仆延以及自己所属亲兵都召集起来,又发动族中青壮,临时凑了十万人,想抢先一步占据白狼山,凭地利挡住曹操去路,等各路兵马回援,再将其一举歼灭。
此刻行军的乌丸兵并未得到讯息,但两万人在山坡上俯冲,岂能察觉不到?忽觉脚下地面发颤,隐约有铿铿之声,抬头又见对面山麓征尘骤起——曹军已经下来了!赶紧止步列阵,但这时两军兵锋相距已不过一二里,想列阵也来不及了,乌丸军一阵哗然,眼看两队曹军快冲到面前了,又松松垮垮排不出队形,仓促之际只好搭弓放箭抵挡一时。
一阵密如飞蝗的箭雨射向曹军,有十几个骑兵当即落马。可曹军远涉塞外四百余里,只能进不能退,不得不玩命;而且自山坡冲下,本就挟雷霆之势,岂是一阵箭雨就能挡住的?左右两军纷纷踏过同伴的尸身继续前扑,只眨眼的工夫,似尖刀般楔入乌丸阵营,立时搅起一片腥风血雨。曹操在山上看得分明,赶紧传第二道令:“中路出击!给我擂鼓!”
战鼓立在山顶,敲起来震天动地,仿佛半悬空响起闷雷。张辽、鲜于辅、阎柔都卯足了劲,率领精锐骑士宛如离弓之箭直奔山下扑去,也不管战场形势有多复杂,只认准了蹋顿的白旄旌旗奋力冲杀。这支队伍一下去,像在翻滚的热油中泼了瓢凉水,立时鼎沸四溅人仰马翻。
战马交蹄刀枪往来,塞外秋风与阵阵升腾的征尘、血雾搅作一团。受伤倒地的将士被大军踏过,成了血糊糊的肉泥;失去主人的马横冲直撞,发出一声声悲惨的嘶鸣;斩落的人头像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滚得烂泥块一般……行军途中遭遇突袭,乌丸军应对不及死伤甚重。但游牧民族的汉子个个都是精悍勇士,弓马娴熟勇猛彪悍,若论一对一交手,远比汉人厉害得多。仅仅片刻之间,乌丸就已稳住阵脚竭力厮杀,有的滚倒在地斩断曹军马腿,有的箭无虚发连射曹兵落马。蹋顿本人更是勇士中的勇士,明明处在不利位置,眼看着张辽所部冲过来,竟不躲不闪直面挑战。将怀奋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曹军冲杀了好一阵子,非但没能将乌丸军击溃,反而越来越疲乏——长途跋涉未加休整,已然是强弩之末。而在蹋顿身后,行军中的各部后队纷纷赶到,陆续加入战团,甚至把张辽等人包围起来,形势对曹军越来越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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