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急又有什么用?刘备只能采取一贯的选择,隐忍和等待。他回想方才与周瑜的交涉,想起那个年轻人英俊的相貌、潇洒的举止、透着些许傲慢的话语,心中竟莫名其妙生出几分嫉妒。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可如今呢?
想至此,刘备不免苦涩,轻轻梳理起胡须,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不经意间瞅见一根白须,便用力将它掐断;可刚刚掐完又发现一根,连忙再掐。如是者三,他终于罢手了——日日奔波已经忘记,自己早就年逾四旬了,白胡子、白头发还数得清吗?年轻时常听人言“英雄老矣”,今天他算是切身感受到这种悲凉了。曹操虽然是宦竖子弟,但早年就跻身官场小有名气,度尽劫波成就霸业;孙权虽英姿勃发英雄气概,但若非继承父兄基业又有何能为?唯独刘备出身草鞋贩子,天天喊着汉景帝玄孙,却是白手起家未得祖上丝毫恩荫,辛劳半生却一事无成。眼看年近五旬白发丛生,与刘琦共据半个江夏尚且朝不保夕。人与人的命运如此迥异,老天爷,你公平吗?
“主公快看!”陈到手指北方打断了刘备的思绪,“关将军的船!一定是大家不放心,赶来迎咱们。”
刘备那股悲意渐渐释然——我也并非一事无成,辗转逃亡大半个天下,但还有一帮兄弟死心塌地追随我。曹孟德、孙仲谋,你们有这福气吗?你们一个占天时,一个占地利,我刘备靠的是人和。有人斯有土。
迎面驶来的是一艘斗舰,关羽、张飞、糜竺、刘琰等皆在其上,还有许多甲士。两船相遇搭过踏板,刘备三人登上大船,众人都着实松了口气,他们唯恐周瑜心怀不轨特来接应。
关羽开口便问:“用兵之事可曾谈妥?”
刘备一阵苦笑:“周瑜叫我把所有兵马都拨给他指挥,一起沿江而进抵御曹操。”
张飞闻听此言,眼睛都瞪圆了:“周瑜小儿也忒狂妄,两家联合非为主从,凭什么咱们的兵归他们调遣?”
关羽比张飞明白得多,虽然心中亦是不忿,却手捋长髯默然不语——说是两家联合,无论地盘、兵力、资财都是孙权占优,统一指挥便于操控,人家势力大,又有个仗义相助的好借口,不给行吗?
糜竺也道:“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帮周瑜就是帮咱自己,依我之意……给他!”
赵云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主公已经答应周瑜。”
“不!”刘备却打断他的话,“我是答应他了,但绝不能给他全部兵马。我只把刘琦所部连同水军划拨给他,咱自己的部队得立刻接管江夏各县,曹操在襄阳一带还驻有七支部队,也不得不防。另外……云长、翼德,你们回去后挑两千最精锐的部队,由你二人亲自统领,以备不时之需。”
糜竺不禁蹙眉:“莫非你又有遁去之意?如今咱们已退无可退,倘有精锐就该前锋对敌,怎能畏首畏尾?若叫周瑜知道,岂不笑咱们怯敌?”糜夫人虽死,但他与刘备毕竟有郎舅之亲,故而说话直白。
刘备摇了摇头,森然道:“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倘若战败自不必说,一旦得胜周瑜必趁势北上,咱们若不能突施奇兵立下大功,到时候凭什么和他瓜分荆州?”事到如今刘备仍没忘诸葛亮隆中之谋,仍没忘夺取荆州。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的无奈而笑。刘备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脸庞,拍着胸口道:“你们是不是觉我想得太远?别忘了我出身贫贱,却有一颗平定天下之心。你等肯跟着我辗转奔波,想必也是有安定天下、博取功名之志!我既不肯屈于曹操,又岂能效力孙权?我就是我,坟头再小,我占住了也是一座山!任他曹操、孙权再强,我拼尽全力也要与他们鼎足而立!”
这番话慷慨激昂道尽英雄之志,震荡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关羽、张飞一左一右牢牢抓住刘备的手:“兄长不必多言,跟随您之日就已决心生死与共,调兵之事交给我们,您放心吧!”
糜竺回头看看孙乾、简雍:“咱们征调粮草保障辎重,也要多加用心。”
伊籍瞧瞧身边的向朗,笑道:“咱们的兵都丢了,好在任职荆州多年,这张脸还有用,回去激励将士把守城关,防备曹军来犯。”
魏延、刘封、霍峻、士仁那帮小将更是叫嚷:“不就是跟着周瑜打仗吗?主公放心,我们领兵去,带多少兵去带多少兵回来,绝不叫咱的人受损!”
“好!有劳……有劳……”刘备这两句谢,与其说是主上对臣下的赞许,倒更像是一种朋友间的语言。
刘琰急得直跺脚:“我干什么呀?”
简雍到这会儿都不忘了玩笑:“你呀?什么都不会,干脆从今天起别吃饭了,给军队省粮食吧!”
众人一阵哄笑,刘备却道:“有件最重要的差事非你莫属。”
“什么事?”刘琰来了精神,“你说的我可得办得了。”
“当然办得了。”刘备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从今天起你就干一件事——陪刘琦玩。”
“玩?玩什么?”
“蹴鞠、斗鸡、美酒、妇人,什么好玩就玩什么,他爱玩什么就玩什么,外面塌了天你都不要管。这位公子心志不怎么坚定,若兵临城下他动了投降之心就不好办了。你就哄着他玩,只要他不出来碍手碍脚,就是你大功一件!”
“行!”刘琰全无羞赧之色,“别的咱不成,若论吃喝玩乐、谈天说地,我是祖宗!”
“那就行了。从今起咱们各司其职,誓为平定天下而战。”对于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而言,朗言平定天下,是不是太可笑了?可这就是刘备,虽屡战屡败,却百折不挠愈挫愈勇,不堕青云之志。他傲视着滚滚长江,沉吟道,“昔日我曾随卢植习学经书,可惜学之无用但求声名,大半已忘记,但《易经》中有句话我永远忘不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众人品味着话中滋味,心头热乎乎的,仿佛眼前将要迎接的并非困兽之斗,而是一场逐鹿中原的战争。
一触即溃
建安十三年十月,曹操在江陵休整一个月之后,终于督率大军沿长江挺进,以泰山压顶之势直逼江夏。
当然,在他出兵之前已得到东吴发兵的消息,不过在他看来,周瑜与孙权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只要交上一战,必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如果能一石二鸟,把刘备与周瑜的主力一并歼灭,那更是再好不过。所以曹操只分派曹仁守江陵,曹洪守夷陵,留下少数兵马,其他水陆军兵尽数带出,还令刘勋、张憙、马延等部渡到江南,将长江两岸都囊括到自己警备之下,齐头并进向下游推进。如此大模大样行军数日,早进了江夏境内,莫说敌人的兵马战船,连散兵游勇都没碰见。
这日曹操稳坐楼船,带着儿子们左右眺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家的兵马。两岸旌旗招展耀武扬威,闯入敌境像回家一样无所顾忌;而水军经过张允、文聘等将布置,更是气魄宏大。队伍最前面列着拒马、冒突等小船,然后是数十艘斗舰,都选身经百战最为精良的战士充盈其中,长戈大斧闪着寒光。再往后并排列着几艘楼船,其中位于中央、最庞大的一艘就是曹操的帅船。筑楼三层高达数丈,甲士林立文武排班,船首竖着大纛,身手矫健的传令兵攀上吊篓挥舞红旗,指挥三军阵势。这艘船甚是庞大,有百余人摇橹执桨,但这会儿却根本不费劲——顺江而下又借着西北风,若不是迁就两岸的陆军,张足风帆早就一猛子冲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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