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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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大言不惭号称百万的曹操大军转瞬之间溃败了。

  奔走逃亡

  离开营寨,情况更乱,乌林以北完全是山林,只有一条沿江的路,还不甚宽阔,败兵、逃兵大多涌上了这条道,连山坡上都挤满了人;就在一旁的江面上,火光冲天喊声嘈杂,零星的大小舟楫左右乱窜,也分不清敌我,反正两船相近就放一阵箭雨,都似惊弓之鸟。曹操与中军将士混在败军之中,既不敢打出帅旗,也不敢击鼓聚兵——敌人战船就在不远处,强弓硬弩都预备下了,一旦举旗击鼓,自己人可以聚拢,敌人也凑过来了,人家在水上,自己在岸上,只有挨打的份。

  拥拥堵堵行了二三里,又闻前面传来喊杀声——原来周瑜早料到曹操兵败必经此路,预先派人偷偷过江设下埋伏。到这会儿大营可能都丢了,能逃出来就不错,许多人连兵刃都没带,哪有心思再战?“敌人杀过来了!”随着一阵呼喊,曹军越发大乱,有向前的,有向后的,有往山上爬的,自相践踏折损无数。曹操、荀攸只能喝住中军这几千人,还未站稳脚跟又见对面甚嚣尘上,一支队伍已冲上来,只能拼命一搏了。

  曹操不知不觉间已被涌到队伍前列,后面推推搡搡都是兵,想躲都躲不开了,正在忐忑之际,对面的军队却渐渐停了,一员身材矮小的将领纵马冲出:“丞相!是丞相吗?”

  来者是乐进,曹操一阵惊喜,险些从马上栽落。这会儿乐进也顾不得礼法了,跃马来至近前,死死抓住曹操手臂:“真是丞相!谢天谢地,多谢过往神灵!只要主公安然无恙,我等就……”话未说完这位从不服输的将军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曹操强打精神抚慰两句,才发现乐进已杀得血葫芦一般:“前方战事如何?”

  乐进抹去眼泪,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末将寻不到您先行突围,正逢敌军埋伏,奋战多时总算将他们杀退了。丞相快随我来,末将为您开道!”

  “有劳文谦。”曹操茫然道了声谢,心下不禁后怕——周瑜麾下不过三四万人,又要烧船又要攻寨,抽不出多少兵设伏;倘若他与我旗鼓相当,这会儿我还有命在吗?

  他越想越觉不妥,赶紧催着中军加速前进,尾随乐进所部之后。有这个武夫当先开路,事情顺利多了,也不管什么逃兵挡路,敌船放箭,马上加鞭硬往前冲,踩死算你没运。虎豹骑跟得倒很紧,为避免敌人突袭,连火把都没打一支,就借着朦朦火光保着曹操、荀攸等人疾驰向前,但大队步兵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了。有命才有一切,这关头也管不了许多人了。

  如此约摸行了四五里,喧闹声越来越小,道路也渐渐黢黑,江上再不见什么船只,众人勒马稍事休息。此刻早已过了子时,山高月小,风寒夜深,阴冷的长江宛如一道漆黑无底的深渊,弥漫着恐怖的气息;而苍溟的山林又被东南风吹得沙沙作响,似歌似哭又似笑,还似孙刘联军的欢呼。曹操这才命人点起火把,回头望了望,遥远的江上还是一片混乱,烈火与战船早就模糊成一团,而逃亡的士兵溃不成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逶迤在江滩上,拉成一道长长的线,一眼望不到边。烧死的、战死的、病死的、逃亡的,不知这十万大军还剩多少?

  突然间,自摇曳的芦苇丛中闪出几道黑影,似鬼魅般蹿到路上。“什么人?”亲兵纷纷厉吼,都举起了弓箭。

  “别放箭!自己人!”有个人影挥舞双臂呐喊着跑过来,是曹仁麾下部将牛金。

  原来曹仁镇守江陵,兼着供给粮草的差事。冬至过后曹营缺粮,曹仁一面令屯田都尉董祀回豫州调粮,一面派牛金先运四十船粮食送到军中。牛金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赶奔大营,这一晚已入沙羡境内,原指望子夜前把粮送到。哪知离着甚远就见乌林火光冲天,情知大军受挫,他倒是有心过去帮忙,但手下多为粮船,所有兵凑在一起不过千人,贸然行动只怕连船带粮都送了敌人。急中生智叫船队熄灭一切灯火,全部停靠在江畔枯苇丛中,准备暗中接应。

  问明情由大家皆感庆幸——路上行军毕竟迟缓,人马也劳累,还不免被江上的敌人纠缠,这几十条船不啻为及时雨,有了它们至少能保着曹操迅速脱难。乐进、牛金说干就干,粮食也不要了,抓上几把塞到包袱里,剩下整包整包往江里扔。荀攸看他们糟蹋粮食,虽是无奈之举,心下仍不免怅然,可转过头又是凄楚奔逃的败军,前后难受索性转脸瞧对岸。深夜之际江南一片死寂,对岸突兀的山峦绝壁毫无光亮,就像沉睡的巨人。荀攸看着看着,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丞相!我军水师已溃,周瑜全据长江之险,江南四郡怎么办?”

  水军一旦失去,长江水道便被孙刘掌握,南北荆州的联系就切断了,长沙、武陵、零陵、桂阳四郡也难保。这会儿曹操方寸已乱,烦心事一大车,军师都没办法,他又能如何?想起桓阶曾鼓动长沙郡造刘表的反,赶紧举目四顾放声呼喊:“桓伯绪可在?”

  桓阶还真没掉队,但也灰头土脸一身狼狈,逃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两个亲兵搀着蹒跚而来。曹操森然道:“我军败走,江南之地危矣!我想派你分兵过江统辖四郡之事,坚守城池等候老夫再兴兵马。”

  桓阶闻听此言脑袋都大了——十几万大军都败了,江陵能不能保还在两可,何年何月才能卷土重来?他心里没底又不敢推辞,一转脸正看见刘巴跟在他身后,灵机一动便道:“在下才力不逮恐不胜任,刘子初之才胜我十倍,又是零陵郡人,何不遣他前往?”

  刘巴万没想到这块烫手的山芋会扔到自己手里,不禁愣在当场。曹操却不容分说道:“那好,江南之事老夫就托付子初你了。”

  刘巴回过神来仓皇拜倒:“请丞相收回成命。”

  “为何?”

  “刘备谋夺荆州久矣,今又有孙权相助,大军一撤,敌必趁虚而入,大江之北能否得保尚未可知,何况江南四郡?”

  这番悲观的论调刺激了曹操:“刘子初,难道你不敢去?”

  刘巴连忙顿首:“非是在下不敢渡江,只恐我这一去就再不能回来侍奉您了。”

  直到此时曹操还没死心,在他看来,江陵、襄阳等地尚有守军,若归拢逃兵再调于禁等七部还可去而复来,于是强笑道:“大耳贼若敢觊觎江南,老夫以三军继之,你大可放心但去无妨!”

  刘巴怎么可能放心?四郡实力薄弱,太守除了刘表旧党就是曹操提拔的私部,想要归拢人心谈何容易?但曹操信心满满,把话说到这份上,怎能推脱?刘巴站起身来矗立片刻,最后咬了咬牙:“也罢,在下既追随丞相,愿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曹操终于满意了。不过说分兵给刘巴,眼下哪抽得出像样的兵?即便有兵船也不够。只交给他几支丞相大令,勉强抽了四百荆州兵,全都是江南本土之人,这些兵与其说是救援四郡,还不如说是还乡。此时渡江前往四郡比回归江陵还凶险,牛金赶紧把刚腾空的几只粮船交给刘巴,趁着夜色打发他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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