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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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仆役领命方去,又一个跑了进来:“御史大夫郗公到。”话音未落,郗虑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曹丕大为惊诧——这位郑玄高足、经学名士,似乎两年间老了十岁,须发皆已斑白,拐杖也拄上了,吞肩缩背步履蹒跚,总跟抬不起头来一样。

  “令君,给您贺喜。”

  荀彧一见此人又恨又怜,恨的是他上书弹劾害死孔融满门,怜的是他为曹操所迫,顶着个御史大夫的空衔,除了背黑锅,什么实权都没有。毕竟名义上是天下第二大官,面子上总得过得去,荀彧离位,率子侄一齐还礼:“郗公客套了,快请入席。”

  郗虑左顾右盼,堂上众臣各说各的,无一人与他打招呼,连正眼看他的都少,无奈叹息道:“家中俗务繁忙,就不叨扰了,望令君见谅。”说罢拱拱手,畏畏缩缩去了,下台阶时还险些滑个跟斗。荀彧并未挽留,只是不住摇头。

  “郗鸿豫为何此等模样?”曹丕不解。

  陈群耳语道:“自从害死孔融就这样了,战战兢兢魂不守舍,满朝文武又不待见他……唉!鸿儒高徒满腹经纶,当年何等畅快的人啊!”

  曹丕暗暗忖度:这里与邺城天壤之别,父亲在邺城一呼百诺,所有掾属官吏都恨不得踩着别人脑袋往前凑;可许都百官却一直以荀彧为翘楚,满口君臣之义,还做着父亲还政天子,献帝独断乾纲的大梦。如此泾渭分明,父亲还能容忍多久……

  他还在思忖间,忽觉喧闹的喜堂霎时间安静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注视着外面——董昭到了。曹丕这才想起,董昭本是同自己一起来的,却半天没露面,干什么去了?

  董昭恭恭敬敬迈着四方步,目不斜视上堂,屈身作揖:“下官给令君道喜。”

  荀彧绕过桌案伸手相搀:“公仁不必多礼……”

  这两个人太多恩怨——董昭提议恢复九州之制,荀彧极力反对;董昭主张废除刘姓宗国,荀彧一再干预;董昭为曹操谋划罢黜三公、晋位丞相,荀彧抗争无效。荀彧并非一人,他代表着许都旧臣,代表着诸多颍川士人,董昭竟单枪匹马向他们发起挑战。可问题在于董昭身后站的是曹操,这还不够吗?

  在场众人多视董昭为异类,都以怨愤的目光注视这个不速之客,喜堂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陈群见风头不对,连忙打圆场:“董大人,请坐。”

  董昭倒沉得住气,淡淡道:“我奉丞相之命前来,还有事面见天子,不便久留。就让在下敬令君一盏吧。”

  “好。”荀彧招呼儿子捧两盏酒,二人接过轻轻一碰各自干了,举空盏相对。

  “一滴不漏,令君好酒量。”

  “公仁也不差嘛。”

  “下官还要面圣,就此别过。”

  “多多珍重……”

  董昭作了个罗圈揖,缓缓而去。堂上之人兀自发愣,依旧默然无语。陈群望着董昭的背影似有所悟,突然举起酒来低声道:“本官向公子贺喜!”

  曹丕笑道:“我又不是新郎,大人贺我作甚?”

  “如果我没猜错,公子马上就要交好运了。”

  “哦?”

  陈群自顾自把酒喝了,喃喃道:“这些年丞相派董昭来往许都,何尝有一次空手而归?目下诸公子皆已加冠成婚,我看董昭送亲贺喜是假,恐怕受丞相之命为公子们谋官爵才是真!”

  曹丕半信半疑,诧异地望着陈群,思量他这话是否可信;陈群也默默注视着曹丕,估量这位公子究竟有多大价值。晦气之人走远了,喜宴又恢复了喧闹,大家推杯换盏,唯有他们这席默默无言各怀心事。如此四目相对良久,两人竟不约而同笑了。

  陈群不失时机道:“公子仁孝聪慧,下官若能与您共事于朝堂,该是何等幸事。”

  曹丕连忙应承:“过誉了,今后还请长文兄多多照应。”

  陈群欣然点头——称呼变了,朝廷的“陈大人”今后就是曹丕的“长文兄”了!

  [1] 汉代习俗,新郎迎亲须向女方赠送雁。

  第三章 韩遂马超谋叛曹操

  西园筑台

  夏日天长,已过酉时天空依旧蔚蓝。微风徐来草木摇曳,池水清澈莲花映日,林间小鸟叽叽喳喳,与时而一鸣飞过的雁群交相呼应——这就是刚修好的邺城西苑,在玄武池的原址扩建改造而成,俨然是曹操的私家园林,规模却不亚于皇家苑囿。

  当初挖玄武池是为了练水军,但在平静无波的水池中练出来的兵就是绣花枕头,有了赤壁之战的惨痛教训,可再不能华而不实地练兵了。留着玄武池也没意义,索性遍植荷花改为芙蓉[1]池,供邺城士人嬉戏观赏。此刻曹操正泛舟池上,一边观览景致,一边思考心事。女儿出嫁,曹植娶亲,这些琐碎之事都忙完了。董昭也不负所托,又从许都捧回诏书,上面说天子念曹操历年戡乱有功,决意再为他增加封邑。当然,这份诏书自然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他要让天下人知道,一次失败并不能撼动他曹某人的位置,那些有所图谋的人趁早打消念头!但这还远远不够,曹操迫切需要一场胜仗帮他重建威信,他还有更深远的筹划……

  曹丕、曹植,还有受邀游览西苑的几位掾吏都在池畔翘首等待。时辰不早了,还有许多差事没办,众人都候着曹操快快登岸。哪知丞相今天甚是有闲情逸志,竟逛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尽兴而回。小舟靠岸曹丕、曹植还没动手,董昭抢先一步凑过去,将曹操平平稳稳搀上来:“丞相觉得这园子如何?”

  曹操又回首望了望:“西北角上水面宽阔,何不筑一座亭台?”

  “好。”记室刘桢笑道,“方才大公子诗兴偶发,吟道‘双渠相灌溉,嘉木绕通川[2]’,倘若再有一座高台,凭楼远望岂不是更美?”他乃风雅文人,提到这等事就高兴。

  董昭就坡下驴:“真真巧合,当初修玄武池时挖掘出一只铜雀,雕琢精美,似是上古之物。不如就以此雀置顶,修一座高台吧。”

  “妙极妙极。”刘桢越发叫好,“古辞说长安城‘城西有双阙,上有双铜雀,一鸣五谷成,再鸣五谷熟’。此台象征五谷丰登万民安乐之意,乃是祥瑞。”

  “嗯。”曹操瞥了儿子们一眼,“就交你们和卞秉去办吧。”

  曹丕、曹植甚喜,两人想的一样——这可是展现才能的好机会!心头已然跃跃欲试,开始筹划样式了。一旁的掾属国渊却有些为难,拱手道:“在下有一事请奏丞相。”

  “哦,怎么了?”

  国渊低头奏道:“丞相平定冀州已五年,当初明发教令,凡冀州田地每亩租税只收四升,乃为安定黎民遏制土豪。不过这两年添了许多开销,破土动工日耗万金,再这么花下去恐怕连中军的粮饷都不能保障了。能不能……适当增赋?”他说话谨慎,所谓“添了许多开销”无非是赤壁战败对伤亡将领家眷的补偿,还有大修城池幕府之事。这都不甚光彩,也不好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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