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副满不着急的样子,却问俩儿子:“子文、子建,以你们之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还有什么说的?真刀真枪跟他们干!”曹彰腾地站了起来,差点儿将炭盆碰翻,“我就不信这帮乌合之众有什么本事。两军交锋勇者胜,孩儿愿提一彪人马以为先锋,至叛军阵前讨战!”
曹操连连摇头:“你不读书习学慕圣道,而好乘马击剑争强好勇,此一匹夫之勇,何足贵也?还是回去多念念书吧。”
曹彰听父亲贬低自己,有意辩驳却被曹植拦住,轻轻拉他坐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强攻硬取非善战之法。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曹操眼前一亮:“依你之见?”
曹植笑道:“刘雄虽已被制,然敌心必乱。今当再遣合适之人前往劝谕,设法解其干戈,但求不战而屈人之兵。”
曹操的眼神又黯淡了——兵法倒是背得头头是道,真用起来就显出书呆子气了。想至此他戏谑地瞥了眼坐在角落喝水的贾诩:“文和,吾儿有意再遣游说之人。你乃武威郡名士,在西州久有大名,再派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
贾诩知他是戏耍,也笑道:“只怕我有命去,无命回来。刘雄尚且被挟,我去岂不是送死?谋叛者怀必死之心,父子至情皆可不念,岂容我一敌营老叟说短论长?若真似公子所想的那般深明大义,他们就不叛乱了。这天下也不至于干戈不断了。”莫看贾诩现在像个坐而论道的先生,当年可是保过董卓的,脑筋可一点儿都不古板。
“说到底还是得打。”窦辅叹了口气,“关西兵强,多习长矛,又征战不休未有弛懈,皆百战骁果。我军若与之战,非精选前锋不可以当也。”
曹彰一听要选精锐先锋,又铆足了劲,曹操却道:“战在我,非在贼也。贼虽习长矛,假使不得以刺,空无用武之地,又何能为也?”
窦辅精于政务,却不甚通用兵之法:“丞相之意是……”
“固然要战,但不可强攻硬战。近闻成宜所部六千也已抵达潼关,贼势已众于我。今当谋牵制之法,使贼随我动,贼疲我攻,趁其不备而击之。兵法有云‘夫地行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易远近,上将之道也’。”说着话曹操站起身来,指指身后的屏风,那屏风之上挂着羊皮卷,正是潼关一带的地图,“你们看看此处的地势,可有良策?”
众人心思不同——窦辅、王粲不谙兵略,瞪大眼睛看着这幅图,依旧脑中空空;曹植冥思苦想,眼睛都快瞪酸了,父亲用意他是领会了,想法却模模糊糊似有似无;曹彰没那耐性,只瞅了一眼就打起哈欠。其他夏侯渊、徐晃、邓展等将也是绞尽脑汁,唯有楼圭、贾诩不屑一顾,一个扭头窃笑,一个闷头喝水,眼皮都不抬。
曹操期待地望着曹植,希望他有所领悟,但等了半晌,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徐晃:“某得之矣!我军盛兵于此,而贼不复别守蒲阪,知其无谋也。末将愿请精兵渡蒲坂津,出其不意突袭敌营,贼可擒也。”这正是曹操所谋——此间地形甚为奥妙,黄河自北向南,渭水由西向东,两川恰会于潼关之北,天然形成了一个“丁”字形河口。如今两军列阵于潼关左右,皆在渭水以南。此处地形狭窄道路险要,曹操若不破敌,则无法驰骋平原大展用兵之才,反之关中诸军若不能破曹,也不能进取弘农之地,故而两军僵持不动。徐晃的建议是分兵北渡渭水,然后再从黄河蒲坂津西渡,到达敌人的北部,这样就绕过了潼关直趋敌后,可以打破韩、马的部署,相机而破之。
曹操微微点头:“善矣……”但这不是儿子的答复,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我也去!”曹彰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起哄。
曹操根本没搭理他,回身自帅案取来一卷书,递到曹植手中:“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你好好参悟一下吧。”
曹植低头细看,原来是孙武子《地形篇》,就在“我先居之”四个字旁边,父亲用朱笔注道“地形险隘,尤不可致于人”,这才明白父亲早就成竹于胸,是故意考较自己,不禁惭愧:“孩儿纸上谈兵,今后一定多加习学兵法,请父亲将此书赐予孩儿。”
“我也要看!”曹彰又跟着起哄。
“你呀……先去读《论语》《中庸》吧。”曹操回归帅案,抽出支令箭,“徐晃听令!”
“末将在。”
“命你提本部四千人马今夜北渡,抢占蒲坂津。”
“遵命。”徐晃趋身向前,还未接过令箭,忽听帐外有人大呼:“且慢!”紧跟着帐帘骤起,凉风袭面,有一员悍将风风火火闯进帐来,既而甲叶哗啦,直挺挺跪倒在地,“恳请丞相把这支令箭交与末将!”曹操据案而视,来者乃是朱灵。
朱灵因所部兵马屡次械斗生事,被曹操革去兵权收在中军,仗依然可以打,却不能自己带兵了。遍观曹营诸将,除了乐进、于禁及曹家亲信之外,无人比朱灵资格更老,从军多年也是战功赫赫。没想到只因治军不谨就被革了兵权,而且还是被他生平最不服的于禁接管了部众,这口气朱灵怎咽得下去?而且最难受的是面子过不去!当年他统领一军跟随曹操时张辽尚在吕布麾下,张郃保着袁绍,徐晃还是白波贼呢!如今人家都厉害了,自己倒越混越不济,连他当年不放在眼里的王忠都有将军之位,比他晚来十年的邓展现在都自统一部。朱灵情何以堪?故而想方设法要将功补过,与于禁争斗且放一边,血性汉子至少得把脸挣回来。今日密议本来无他,可他耐不住性子,跑到帐外偷听,守大帐的许褚也是老熟人,知他所思所想也不好意思哄他走。耳听得一场大功要归徐晃,赶紧进来请令。
曹操一见是他,立刻板起面孔:“朱文博,你乃中军之将,应随老夫而动,岂能出来争功?”
朱灵抓耳挠腮:“丞相……我、我……”他也是粗人,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道,“我知道错了,您就别挤对我了!”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曹操也忍俊不止,却清清喉咙道:“领兵乃作战之本,兵尚不能治好,谈何打仗?诛大为威,赏小为明,以赏罚为禁止而令行矣。正因你功高名重,罚你一人足可震三军,老夫越发不能姑息!今虽有悔过之意,却不能无故赦免。你既愿讨令,我便命你充任徐晃副将,与其同往蒲坂,若有战功再做商议。”
朱灵亟不可待:“我若立功可否授还旧部?”
曹操正要激他,淡淡一笑:“那就要看你立多大的功了。”
“成!我当先锋官!”朱灵猛然蹿起,一把夺过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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