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7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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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虔也与徐邈相识,乐得卖人情:“主公不记得了?徐景山入仕当的第一个官就是奉高县令,我这府里几位功曹与他是老相识,正因为他官当得好,时隔多年大伙还念着他,才与他一起饮酒。况且又不是在营里,何不网开一面?”

  “哼!”曹操一甩衣袖,“若不瞧你二人颜面,定要治他个死罪。也罢,便宜了他!”文掾说情也罢了,两员大将的面子却不能不给。曹操纵横天下全凭这帮武夫,三十年来恨他的文官数不胜数,恨他的武将一个没有,重枪杆而轻笔杆,不啻为一种统治智慧。

  “多谢主公。”鲜于辅脸上堆笑,“等他酒醒我叫他过来请罪。”心下却甚发愁——本是劝他罢兵的,反卖我个人情,更没法开口了。

  鲜于辅不能再劝,却有人敢劝。恰在此时有四名皂吏冒雨从军营赶来求见,为首一人四十岁上下身材矮胖,方面海口满腮长髯,两只圆眼烁烁放光,手捧书简步履端正,显得甚是精悍。曹操当然识得,乃行军主簿贾逵贾梁道,后面跟的是前中后三军主簿。

  四人往堂上一跪、书简一捧。别说曹操,连鲜于辅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还真有胆大的,正赶上主公心气不顺,这么硬来岂不是火上浇油?想拦又没法开口。

  曹操怒火已顶到嗓子眼儿,却冷笑着明知故问:“何故告见?”

  “时气不佳兵士多怨,恳请主公罢兵!”也不知贾逵是天生的,还是有意为之,嗓音特别亮,“此乃谏书一份,请主……”

  “谁写的?”

  “请主公过目。”贾逵执意要把话说完。

  曹操劈手夺过:“这谏书谁写的?”

  贾逵把咬一牙:“正是在下所书。”

  曹操看也不看,恶狠狠把谏书往堂上一摔:“来人啊!”

  “诺。”许褚、段昭领着侍卫在堂下伺候,闻听召唤一拥而上。

  “把贾逵给我打入大牢,明日军前典刑!”

  吕虔、司马朗怎能不管?伸手欲拦,曹操却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孤已有教令‘谏者死’,难道说过的话全不算数?我已饶了徐邈,再要多管,休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贾逵虽被两个士兵扯住,兀自高嚷:“主昏臣谄,主明臣直!商纣王拒谏,遂有牧野之难;魏文侯重谏,方能国富兵强。在下可杀,但请主公以三军祸福为念,立刻收……”

  “拉下去!拉下去!”曹操连连摆手,又喝问剩下的三主簿,“你等如何?”

  仨人脸都绿了——贾逵可不是泛泛之辈,当年抵御高幹屡建奇功;后任弘农太守,曹操西征关中时亲口赞誉“设使天下二千石(太守俸禄二千石)悉如贾逵,吾复何忧?”当初也是曹操亲树的楷模,连他都说囚就囚、说杀就杀,我们就别跟着这榜样学啦!三主簿体似筛糠连连叩首:“我等不敢了……”

  “滚!”曹操眉头凝成个大疙瘩,“赵达!你速到营中再申军令,不论幕府掾属、军中部将,再有敢谏者,就地处决!”

  “诺。”赵达这半日光受气了,总算得了个痛快差事,得意洋洋而去。吕虔、司马朗、鲜于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贾逵被士兵押下大堂,转过两道院,段昭就命士兵松开了:“贾大人,您是好样的!但上支下派我也没办法,您别见怪。”他可是办老了事的人,油滑得很。

  贾逵苦笑:“没的说!文死谏武死战,情理之中。”

  “我看也不至于。您是交朋友的人,兴许一会儿就有说情的。”

  这倒给贾逵提了醒:“烦劳将军帮个忙,若有求情者千万挡驾,今日主公神色不对,若要求情必受牵连。”

  “唉!”段昭一挑大指,“您是大好人啊!不过主公既然有令,您还是得到牢里委屈委屈。”

  “别耽误,走走走。”不用士兵押,贾逵自己就去了。

  这里不是许都、邺城,没有天牢大狱,只能关在郡府牢房。贾逵一进门,牢头吓得直哆嗦——这是什么地方?关些作奸犯科的小人,偶尔有杀人放火的就到头了,今天竟送来个幕府主簿,还当过太守,小小郡府牢房哪押过这么大官?牢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连犯人带送犯人的全都喊“大人”。

  段昭瞧这架势也用不着嘱咐优待了,恐曹操生疑,忙回去复命。牢头立刻腾房,监室是不敢让贾逵住了,干脆把自己住的屋让出来,自己蹲号子去吧!

  贾逵忙阻拦:“这位兄弟,你我何怨何仇?为何置贾某于死地?”

  “不敢不敢。”牢头说话都不利索了。

  “听我的!快给我上枷,越重的枷越好!哪间牢房脏把我送哪间。”

  牢头也不知这位说的正话反话,一个劲赔礼:“您老别见怪,我这儿就这间房最好了。您犯的什么罪我们不敢问,反正只要您在这儿住着,我们一定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您,将就将就吧。”

  “咳!你对我好其实是害我呀!”贾逵一把攥住他手,“魏公生性多疑,近日又负气,必要治我以泄愤;又知我官高,恐你等不敢加缧绁之具,定要遣人来察。若见我受苦,其愤可解,还有生机;倘见我安然无恙,我这条命就断送了。”

  “啊?!”牢头听了个一知半解,不明其理。

  贾逵真急了,揪住他脖领子喝道:“你不给我上枷就害死我了!不单害死我,连你也活不成!”

  “诺!”这句他明白。

  牢头一招手,过来一帮狱卒。这些人还真利索,先把冠戴摘去,簪子一拔,满头长发披散,死囚用的头号大枷给贾逵戴上了,又是绳子又是脚镣,捆了个五花三层,连人带家伙二百多斤,走都走不动,仨人扛着贾逵进牢房。这间房又黑又脏,一股子尿骚味,牢门一关、锁头一上,连牢头带狱卒全跪下了:“不赖小的们,这可是您自己出的主意。”

  “请起请起,列位自便。”贾逵稍觉踏实,“我之吉凶尚不可测,不过你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说来也真险,锁上牢门不过转眼之功,赵达就到了,大摇大摆来到贾逵房前,见他这等模样也不禁一愣;又觉臭气熏天,只捂着鼻子站了片刻,冲众狱卒没来由发作一通,便走了。

  世上之人谁不贪生?贾逵虽触怒直谏,也不想就此丧了性命,更为南征之事犯愁。虽见赵达离去,心中仍不免惴惴,满身枷锁也躺不下,倚着墙根不言不语坐着,牢头送饭也不想吃。这一坐直坐到掌灯时分,但觉天昏地暗周身酸痛,想睡又睡不着,愈觉生还无望之际,忽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段昭又来了。

  “魏公有令,主簿贾逵谏无恶意,原复其职,立即开释!”段昭对狱卒宣完教令,立刻换了笑脸,“贾大人,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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