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人笑道,“贱姓孔,原先不过关中杂部一个小头目,是朝廷垂恩给了个都尉的衔,其实一个兵没有,在邺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几个朋友,有事还得多求人呢。”
严才不知这是当今红得发紫的孔桂,反而心中暗笑——这厮真是乖角,全抖出来了,想必是投降杂部没个靠山,这等人莫说是都尉,将军又有何惧?想至此圆脸拉成长脸了:“孔大人,我这可是管犯人的地方,您来此有何贵干呢?”
孔桂也坏,故意要戏耍此人,装出一副惭愧模样,未说话先叹气:“唉……老弟我有个知近的朋友关在您这儿,也不知受委屈没有,想求您行个方便,让我见上一面。”
“原来如此。”严才像模像样捋了捋胡须,故作为难之色,“要说见上一面也不难,不过……”
孔桂一听这话茬儿就乐了——小子,捞钱我是祖宗!想占我便宜?等着瞧,我今天若不反过来掏你钱,我就随你姓!拿定主意赶紧顺着道:“大人有何难处但言无妨。”
严才哪知他何等心思,打着官腔道:“这左校署不比地方县寺的监牢,重犯要犯居多,可不能随便见啊。”
孔桂就等他这句,马上堆笑道:“大人就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严才叹口气,“不好办啊……这营里上上下下多少兄弟担着沉重呢,通融岂是一句话的事?您这事儿叫我为难哪!”
孔桂差点儿笑出声了,强忍着伸手入囊——有金子有银子不拿,偏抓出一把五铢小钱来。乐呵呵道:“您看这点儿意思……”
严才一看,还不够买俩胡饼的呢?立刻把眼一瞪:“你这是何意?堂堂左校署的采石场难道是吃贿赂的地方?”说着一扬手,将一把小钱推撒在地——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旁边站着俩亲兵,严才嫌少他们不嫌少,见铜钱滚过来,赶紧捡起来揣怀里。
“哟哟哟!您别生气。”孔桂笑道,“老弟是小地方的人,也不知您这里的规矩。”
严才也不理他,却申斥身边四个犯人:“你们愣着作甚?接着给老子揉腿啊!不长眼睛……呸!”
“唉!”孔桂假作为难之色,在帐里绕了两圈,欲言又止。
严才斜眼瞅着他,见他磨蹭半天连个屁都不放,笑道:“这位孔大人,我这儿是管犯人的地方,您要是没事别在我这儿溜达,哪来回哪去。”
孔桂扮作一副无奈表情:“您、您明说了吧,怎么才能让我见上一面?”
严才笑而不答,一旁亲兵瞧着他怪好笑的,搭言道:“这位大人,您白长一副精明样,可真够呆的。一把铜钱够什么?干脆直说了吧,最少也得掏块银子啊。”
孔桂也坏,咧嘴道:“太多了!大人您看能否减些?”
严才听他讨价还价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斥道:“放屁!今儿不掏块银子就别打算见人!”
“什么?”孔桂假装没听清楚,“多少?”
严才嚷道:“没块银子就别打算见人!”
“哦。”孔桂倏然收起笑容,转身把帐帘一扯,“主公,您都听见了吗?”
严才一怔,这才看见帐外站个身材不高的老者,身穿锦绣满腮银髯,已气得面色铁青,两只鹰眼直勾勾瞪着他;身后满营的士兵都在地上跪着,头都不敢抬。严才虽不认识,但听“主公”二字还不知道是谁吗?霎时吓得动不了。俩亲兵吓得都趴地下了;那四个犯人也损,恨他不死,这会儿更玩命给他揉肩捶背。
“好大的官威啊!”曹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孤想见个人,也要掏银子吗?”
严才都快尿了,一翻身跪倒在地:“主公饶命!主公饶命!”
曹操冷笑道:“孤不忙要你的命。来人哪!先把枷锁给他戴上,吃吃犯人的苦头,待会儿再收拾!”说罢领着典满先去寻刘桢了。
其实众兵丁都是严才营里的,但这会儿不管老交情了,拿过枷锁桎梏就给他戴。孔桂不忙着去,揣手笑道:“你要大喜!”
严才忙抱住他腿:“大人救命!”
孔桂连连咋舌:“要说救你也不难,不过……”
“大人开恩……”严才鼻涕眼泪一起流。
孔桂提拉他耳朵道:“小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敢找老子要块银子,要活命也容易,拿十块金子给我。”
“小的没有那么多……”
“呸!你这般会捞,岂能连十块金子都没有?那就叫兄弟们等着收尸吧。”
“大人!”严才活命要紧,“小的砸锅卖铁给您凑还不行吗?”十块金子可非小数目,置块宅地都有富余,严才绞尽脑汁捞这么多年全归孔桂了。
“唉,还是命要紧,是不是?那我就帮你一把。”孔桂站起身,“不过你记着,倘敢走漏半点儿风声,我好歹要你狗命!”
“不敢不敢。”严才连连叩头。
“放宽心,我要你活,你死不了,顶多受点儿皮肉之苦。”孔桂笑吟吟去了……
曹操一进营就把严才办了,其他兵士噤若寒蝉,更得留心伺候,赶紧取来犯人册薄,曹操也不观看,溜溜达达直接进了采石场。可把典满吓一跳,赶紧领亲兵周身护卫。
狱兵也不知这会儿刘桢在哪儿,只指明大致方向。曹操放眼望去,虽说干活的犯人不少,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刘桢——他是大理卿钟繇送来的犯人,又是临淄侯文学从事,还是五官中郎将府中常客,这等人严才莫说得罪,没当祖宗供着就不错!
只见西面乱石堆间,刘桢披头散发坐在一块大石上,虽说衣衫破烂却没戴脚镣,只手腕上挂条细锁链,正专心致志把玩一件小东西。曹操颇觉有趣:“钟公倒是疼他。”笑吟吟踱了过去。
众罪犯虽不知来者是曹操,却明白来的是大官,所过之处皆拜伏于地。按理说刘桢早该察觉到了,却连头都不抬,继续在大石头上磨那件东西。一旁典满要斥责,曹操却抬手拦住,悄悄凑到近前,这才看清,他磨的不过是一块鸡卵大小普普通通的石头。
曹操知他素来诙谐,不拘小节,八成又要弄什么玄虚,便笑道:“哟!这不是刘公幹么?你在做什么?”
刘桢早看见他来,却故作才发现的样子:“是主公,失礼啊失礼。”只说了这一句,又开始磨石头。
曹操甚是好奇:“你磨这块破石头作甚?”
刘桢道:“主公,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啊!”他把它举起来,左看右看仿佛在珍视一颗夜明珠似的。
“哦?这石头有何异处?”
刘桢笑道:“主公有所不知,此石出荆山玄岩之下,外炳五色之章,内乘坚贞之志,雕之不增纹,磨之不加莹。禀性自然,我磨之数日竟不可挫其锐也!”哪里是说石头,明明是说他自己——我刘桢就这狂放不羁的性格,您就关我一辈子也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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