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本是游玩之地,没多少守兵,只院门处有一队侍卫,这帮人眼见来的分明是自己人,猝不及防竟被他们砍倒了好几个,院门一阵大乱,眨眼间这群叛乱者竟冲到铜雀台下,众人无不变色。
程昱似乎还沉寂在绵绵酒香中,醺醺然朝下瞅了一眼,便笑道:“这群叛贼是傻子,十几人就敢攻铜雀台,岂不是找死?”果然如他所料,台下段昭、任福正领着几个亲信侍卫把守楼门,一见叛贼冲到立刻迎战;贮存宝物的白藏库和乘黄厩在铜雀台以南,也有几个守门兵丁,突遭大变他们也各持佩刀赶了过来。护驾之人虽不多,但反叛之人也只十几个,双方搏斗之际宫中大乱——钟也敲了、鼓也敲了,各处的郎中、虎贲士、虎豹士都似蚂蚁一般,百十余人都往西苑涌来。那帮反叛之兵情知大难临头,不敢恋战四散奔逃:有的被段昭等人追上制服,有的一冲入西夹道就被对面赶来的虎贲士乱刀砍倒,有的慌不择路栽进了芙蓉池,也有机灵的,攀着园角的桐树翻上墙头跳了出去。霎时间宫外也乱了,宫门侍卫顺着墙根来回堵截……
曹操与程昱一样,根本没把这点儿叛兵放在眼里,不过一场兵变就发生在他眼皮底下,还是震惊不已。不多时,保驾的兵已来了一大堆,都挤在高台之下,段昭朝上高喊:“左掖门兵长严才作乱,大半已被擒杀。请大王放心!”
“严才?!”曹操事务冗繁哪记得起这个小军候,只冷笑着挥挥手,“传令关闭城门,士民各归己家不准擅出,叫杨县令派兵捕盗,谅几条漏网之鱼也逃不出去!”
“诺。”台下一哄而散,段昭、任福等押着人犯而去,其他的兵各归己位。
灾异之事还没理出头绪,又闹出场叛乱,一会儿百官听到钟声准要赶到宫中,宴会进行不下去了。曹操甚是懊恼,但扭头一看,不禁又笑了——受邀而来的学士吓得变颜变色,有的浑身颤抖,有的藏身柱子后面,那位方才还满口道义的宋先生竟钻到几案底下去了!
“哈哈哈……”曹操得意洋洋,刚才憋的火霎时间消了,挖苦道,“宵小作乱未至近前你等便如此惊惧,徒然坐而论道,也配指摘那些奋命沙场军吏出身的人吗?”说罢拂袖而去。
钟繇满脸尴尬,只是冲众人点点头,赶紧跟上。曹操走到楼梯口又下意识往外一望——见搜捕余党的士兵已出动,大街小巷川流不息,各官署门前都备了车,准备进宫问安;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中阳大街上有一人徒步奔跑。此人红深衣、青绶带,腰挂革囊,头戴冠冕,手握佩剑,分明是列卿服色,撩袍端带直奔宫门跑去。
虽然离得甚远,曹操依然猜出是刚刚迁任奉常的王修,不禁连挑大指:“此必王叔治。兵荒马乱祸福未知,竟能不顾安危赴宫保驾,真忠臣也!”
刚刚赞罢,背后不知谁嘀咕了一句:“王修本袁氏故吏,受孔融提拔,他不也是以经义德行起家的嘛……”
“嗯?”曹操回头瞪了一眼。
宋衷等人正交头接耳,见他回头,吓得纷纷后退如鼠避猫,谁也不敢嘀咕了。
“哼!”曹操一甩衣袖,转身下楼,心下却甚茫然……
徐奕罢职
曹操称王,魏国本该万事和谐欣欣向荣,没想到河洛不出、祥瑞不降,反倒先闹出场兵祸。此事起于把守门的卫士长严才,此人曾为军候,被曹操贬为军吏,领着几十个兵看守左掖门。其实左掖门只是西宫止车门西侧的一个小旁门,连着西夹道。平日曹操处置事务皆在东宫,西面文昌殿没有重大礼仪不开放,止车门常年关闭,再往西又是仅供曹家私用的铜雀园,所以左掖门平常也不开。
严才当年在左校署采石场何等威风,如今被贬到这么个破地方,天天守着扇不开的门,莫说升迁无望,就连找个达官贵人巴结巴结的机会都没有,整日还要遭卫尉署斥责,家产也全叫孔桂敲诈干净了,早窝一肚子火,和他在一起的哥们也多有怨气。也是这帮宵小之徒不知天高地厚,竟冒出刺杀魏王泄恨的念头来,仅凭十几个人就想冲上铜雀台杀死曹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对付这么荒唐的叛乱,根本无需调城外大军,仅仅王宫各处卫兵出动就平息了。严才拒捕当场被乱刃分尸,其同党十余人下狱,逃出宫的也被杨沛尽数抓获。事情不大却闹得宫内宫外人心惶惶,谋害魏王无论如何也是大案,曹操震怒不已,必要追出幕后元凶,责令大理寺处置。钟繇不敢怠慢亲自审问,连过三堂可就是问不出背后阴谋——本来便是严才挟恨起意,根本没什么幕后元凶嘛!
但曹操对这结果不满意,在他看来若无幕后主使区区十几个小卒怎会办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不是交通敌国,就是与许都君臣有关。钟繇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审,诸般苦刑用尽,依旧没有进展。这帮犯人也知难逃一死,无奈怎么招供都过不了关,受尽酷刑还不如死个痛快的,最后竟连“忠于汉室,为国锄奸”都喊出来了!反倒把曹操吓个够呛,再不敢张扬此事,赶紧把这帮倒霉蛋杀了结案。
案子是结了,曹操余怒未消,责令将郎中署、卫尉署来次大彻查,凡稍有违禁的一律打发到军中,各处宫门兵长全部改由沛国籍贯之人担任。进而核查朝廷、幕府各官署士人,又对叛乱士兵的同乡、亲族、共事之人严加盘询,足足折腾了十多天。核查官吏本就是敏感之事,又素来多恩多怨,未免有些不得志之人借此机会发发牢骚:
“什么唯才是举,我看是任人唯亲,吕昭不过是曹氏家奴出身,如今竟官居校尉,这叫什么道理?”
“我在县寺当个小小功曹,我亲侄子却官居别驾,难道见了面我还得给侄子下跪吗?”
“毛玠选官一味尚俭,我上次参选不过就穿得好一点儿,结果就没补上掾属的缺……”
“还记得李孚吗?当年袁曹大战,千军万马之中出入邺城,连主公都器重的人,去年竟外放到偏远小县。崔琰却推荐了个杨训,算是什么东西,主公称王他第一个上贺表,满卷谄媚之词,就是个马屁精!”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何况还有睁大眼睛寻是非的。西曹属丁仪早对长官不满,又怀恨崔琰、毛玠不肯保曹植,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甚是高兴,逐条几下汇报曹操。曹操于是对这个丁冲之后格外恩宠,所言无不纳之,因而对东西两曹屡加斥责,一场是非从下属闹到上级。最后结果是西曹掾徐奕因失察之过罢官。丁仪如愿以偿当上了西曹掾,与东曹掾何夔共掌选官之事。
新任命颁布下来,群臣纷纷揣测——自西征归来曹操对立嗣之事态度十分暧昧,称王之际也未立太子,甚至近来连曹丕、曹植的面都很少见,更不要提交给什么差事,搞得大家莫名其妙,全然窥不透他心中所想。现在这个任命似乎已解答了大家的疑惑,丁仪毫无疑问是“曹植党”,而何夔其人素来谨慎,不参与是是非非,对立嗣之事也无明确表态,算是中间派。东西曹两党平衡被打破,曹丕失势,因而大多数人判断大王还是意属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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