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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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偏偏曹操走上一条背叛家门之路,堂而皇之成为正统卫道士的一员,可如今他出人头地,却又不由自主地维系、遮掩着这种出身。他不敢再想下去,把手一挥:“够了!往事无须多提,今乃纷乱之世,经籍之士迂腐不堪百无一用,就凭他们去灭孙权、讨刘备重整天下吗?”

  何夔见他恚怒,缓缓跪倒:“治乱以奇,治平以正。戡乱之际奖军功、重才智毫无非议,然今大魏国基已定,应改弦更张,兴教化、扬经义,匡定九等,使世人各行其道,方能长治久安。设使不尊正道不施德政,国无常法民无定制,只恐百姓不尊官寺、僚属不敬尊长,世人不务正道专攻奇巧,投机幸进禁而不止,德行之人隐居避退。我泱泱大魏将永无宁日矣!”

  “住口!”曹操明知他说得有理,却忍不住蛮横道,“危言耸听!生杀予夺尽在寡人之手,有何可惧?你不也是中原望族之人么,难道你想隐遁山林孤就容得你活着走吗!”这已是赤裸裸的恐吓。

  恫吓一出非但何夔惊惧,连丁仪也吓得脸色煞白,这节骨眼不能干看着,连忙也跪下了:“何东曹所言出于忠心,大王何必……”

  “大王恕罪……”何夔突然颤巍巍开了口,又给曹操磕个头,“臣有一物斗胆请大王观。”

  “何物?”

  何夔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在青砖之上。

  曹操诧异:“那是什么?”

  “鸩酒……”

  曹操愈加恼火:“你带鸩酒入宫难道要威胁寡人?想博一个死谏之名吗?”

  “臣不敢,这鸩酒不是今日备下的,臣袖揣毒药已近二十载。”何夔满面凄然,“臣深知大王乃救世之才,故追随以来忠心不贰。然大王素行严政峻法,广揽负俗之吏,虽掾属亲随稍有失职便加杖责,又重用校事之人监察刺奸。臣出身清流爱惜名节,常恐处事不慎横遭凌辱,故常年蓄此毒药,誓死无辱!倘有一日大王要像对待那些刀笔之吏那样杖责我,臣诚宁可自尽也不受辱……”

  何夔凄苦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曹操呆呆望着那只小瓷瓶——它就像一面镜子,照亮了士人,也照亮了曹操自己。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似乎所有为他效力之人并非是冲着他的治世之才,不是为功名利禄,就是因为他有戡乱匡世的智谋,并没有多少人发自内心佩服他、颂扬他。或许时至今日他当了诸侯王,在世家正统之人眼中仍旧是异类,仍旧是玷污朝堂的宦竖子弟,从来就没改变过!

  沉默良久曹操终于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叹息:“唉……何公请起,孤明白了……”

  何夔颤巍巍抓起鸩酒又揣回袖中:“臣失礼。”

  “明白了……明白了……”曹操喃喃许久才道,“今你为东曹,权柄尺度自在掌握,任尔为之吧。”

  丁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任尔为之!这岂不是暗示要改弦更张?岂不是向高门士绅妥协?兖州举事以来实行二十余年的选官法则岂不一举撼动了?

  霎时间丁仪敬仰地望着何夔,实在想不到这个平日谨小慎微的人竟有如此大能力,竟能使曹操妥协屈服……不!或许何夔只是推手,这是世道人心的力量吧?想至此丁仪灵光一现——如果“唯才是举”的选官标准都改变了,那毛玠、崔琰奉行旧制,他们的威望不是也不复存在了吗?

  丁仪有些吃不准,小心试探道:“启禀大王,侍中和洽曾言毛公选官过于尚俭,容易让取巧之人钻空子,今后这一条是否要改?”

  “自当如此。”曹操点了点头。

  丁仪心头狂喜,按捺着激动又道:“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崔公久典选举,虽一向慧眼公正也不免有刁猾之徒鱼目混珠。前番所举钜鹿郡人杨训,才能不足而媚上幸进,实在有些不如人意。”

  “哼!”曹操冷笑一声,却未说什么——不需要什么表态,单这声冷笑就够了。当初崔琰露版上奏立世子之事,这口怨气曹操还没忘呢。

  何夔躬身辞驾;丁仪也跟了出来,退出大殿后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失声而笑——太完美了,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毛玠、崔琰这俩老儿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薄弱了,扳倒他们为临淄侯清障的时机终于等到啦!

  [1] 《七发》为西汉文士枚乘所著的讽谏之文。内容是说楚国的太子因耽于享乐而病,无药可医,有吴客以治病名义前去上谏,终使太子改过自新而病愈。

  第十五章 重臣屈死,曹操立威

  崔琰下狱

  邺城最热闹的地方要属临淄侯府,虽是坐落于城东北的戚里,与五官将府只隔两趟街,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曹丕的府邸恬静优雅,甚至有些冷清。曹植这边大不相同,他本以诗赋驰名,府内从事也多风雅之人,招惹得邺下文人纷至沓来;最近不少官宦子弟也登门拜谒,你来我往、吟诗赠赋、弹筝抚琴,整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临淄侯是爱风雅之人,似乎还嫌这府里情趣不够,去年又派人从兖州成武一带移植了不少牡丹,都种在当院里。如今正值干旱,亏了曹植招了一帮弄圃能手小心栽培,竟尽数开放,姹紫嫣红葳蕤生光,清香飘逸宛如仙境,大清早就引来一群风流文人。荀纬、王象、刘伟各显身手每人都作了一篇《牡丹赋》,互道短长皆有得意之色;刘表庶子刘修也是这府里常客,挂名议郎并无实职,孑然一身独居邺城的公子哥,比他那个在许都当傀儡高官的哥哥享福多了,半肚子诗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专好臧否旁人文章,拿过诗来就咋舌:“不美啊不美!”脑袋晃得似货郎鼓,又说不出门道,逗得众人呵呵直笑;那旁青石上摆了弈局,俩少年战得正酣,一个是乐安才子任嘏,一个是夏侯渊幼子夏侯荣,两人都有神童之名,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引得府中众侍从都来围观。

  众人正畅谈风雅各取其乐,却见文学侍从郑袤急匆匆闯进院来:“侯爷可在这边?”

  “郑兄来得正好。”王象正与刘修舌辩,见他来了忙一把拉住,“小弟刚写了篇文章,刘贤弟又说不好,你来评判评判。”

  “不看!”郑袤慌慌张张,哪有心思与他说笑,“侯爷在哪儿?”

  王象见他推脱甚感无趣,嘟嘟囔囔道:“不知道,一早就没见,八成还在书房里吧。”这帮人常来常往随便惯了,即便没见到曹植照样我行我素。

  “诶呀……”郑袤心里起急,指着众人嚷道,“你们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此乃临淄侯府!还有没有点儿规矩?”说罢一甩衣袖,快步奔了后院。

  众人窃窃议论:“这厮今天中什么邪了?不理他,下棋下棋……”

  此时此刻曹植确实还在书房,最近父亲没交什么差事,入宫请见十次倒有八次不见,大好时光闲着作甚?可不就与朋友四处盘桓呗!昨晚二哥曹彰做东,兄弟们去了不少,竟还招了几名歌伎,闹到定更天才散,曹植回府很晚,也不愿再到后宅惊扰,就在书房里糊里糊涂睡了半宿,未免有些疏懒,洗簌完毕听说大伙都到了,刚要出去支应却被刘桢、司马孚拦下,硬生生要上什么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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