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既然已经进了门,就不要再提过去的事了。”丁氏这话里多少透着生分。
卞氏心思灵敏,见她这等态度,低头思索片刻笑道:“姐姐,大丫头实在是可人,能叫我抱抱她吗?”
丁氏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女儿轻轻交到了卞氏手里。卞氏抱过孩子,微微地摇了摇,轻声道:“大丫头真乖,长得真漂亮,又有爹娘疼,不像我……姐姐,一瞧大丫头我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哦?妹妹小时候一定也这么可人。”
“我哪里比得上她。”卞氏这就顺势打开了话匣子,“我是琅邪郡开阳县的人,家里就是种地的。我五岁那年……也就像大丫头这么大的时候,哥哥叫当兵的抓去打仗,一去就再没回来。
“后来村里闹瘟疫,爹娘就都死了,当时我弟弟阿秉才两三岁,两个孩子没爹没妈可怎么活呀?好在我还有个叔,他也没个孩子,就把我们收养了。我那婶子人特好,因为不能生养倒是把我们当亲生儿女般看待,一家四口虽不富裕但还算过得下去。
“可是好日子不长,转年瘟疫越闹越厉害,村里的人死了小一半儿,我那婶娘也没了。我叔后来又续娶了一个女人,人都道后娘狠,就更何况后婶娘了。成天不是打就是骂的,小小年纪就支使我缝缝连连,吃饭的时候就丢给我们俩一人一块饼子,我那叔生性老实懦弱也做不了她的主,最多私下里塞我们点儿吃的。阿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闹着吃不饱,我就饿着自己紧着他吃。
“记得有一次,半夜三更的阿秉实在是饿坏了,我就从缸里偷了一把生豆子拿火烀烀给他吃,也不知怎么就叫我那后婶娘知道了,一个巴掌打掉我一颗牙,过了好几年才长出新的。后来稍微大点儿了,我们俩就跟着叔父种地,耕种锄刨什么活都干,可婶娘就是不给饱饭吃。又过了两年她怀了孩子,要是她有了亲生儿女那还能有我们的活路吗?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我们俩就合计着逃出家门。正巧村里路过几个卖唱的,我就偷着求他们带我们姐弟走。
“记得那是年底下的一个夜里,正是最冷的时节,我和阿秉一人穿了一件破衣服偷偷溜出来,就朝着叔的屋子磕了三个头就跑出来了……去年我差秦宜禄替我打听了,我那叔叔如今也故去了,那个遭恨的婶娘据说活活饿死了。”她说着将大丫头放到床榻上,并为她垫好枕头盖好被,又接着说,“从叔父家逃出以后,我跟着师傅学唱曲,阿秉就学着吹笛子,我们跟着这队艺人游遍豫、兖、青、徐四州,走街串巷到处卖唱糊口。十四岁上我们过泰山郡,夜里无处投奔就夜宿荒山,正遇上一伙子山贼强盗,师傅一家子人都叫他们杀了,我拉着阿秉逃了一夜,连鞋都跑丢了。其他人也都跑散了,我们姐俩就沿街乞讨,好不容易凑了点儿钱,先给阿秉买了支笛子,我们俩就相依为命接着卖唱为生,常遇到纨绔子弟泼皮无赖,阿秉为了保护我没少挨打。
“后来我们就在谯县桓家遇到了孟德,那天要是没有孟德他们,我就叫恶奴才糟蹋了,阿秉也得叫他们打死……受人之恩涌泉相报,当时这事要是翻出来孟德的前程就完了,我们就由德儿兄弟带着藏在了西边山上。唉……我没有办法报答夫君,只有在他身边伺候他,别说当小妾,就是做个使唤丫头那也是本分呀!”说着说着卞氏已经眼泪汪汪。
“没想到妹妹的身世这样苦……换了我是你又能怎么样呢?细想起来,咱们女人除了这身子还有什么呢?”丁氏听了她凄惨的身世也红了眼圈,这样一来两个女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丁氏释然不少,安慰道:“妹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咱好好跟孟德过日子,过去的事不要多想了。赶上年节,你跟我们一块回娘家,咱们就做对亲姐妹吧!”
“嗯。”卞氏扭身跪了下来,轻声细语道:“好姐姐,那真是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了!”
“起来起来。”丁氏赶紧低头相搀。
正在这时门一响,刘氏走了进来,见丁氏这样对她心里一阵不快:“姐姐也忒好心了,人家跟着夫君在外面当官儿太太,什么样的人不巴结她,还用得着您费心吗?”接着又一蹙娥眉冲卞氏嚷道,“你这人怎么一点眼力都没有,夫君在外面招呼客人,你也不去厨下里张罗,跑到这儿来向姐姐献巧,难道使坏光耍我一个人不成?”她嚷的嗓门不小,把大丫头都吓醒了,孩子小不省事,咧开嘴哇哇哭起来。
丁氏赶忙抱起孩子拍着道:“大丫头,乖……不哭不哭,是姨娘说话呢……你也是的,怎么这么跟卞妹妹说话?”
“妹妹?奴家有您这个姐姐,不缺什么妹妹。”说着瞥了一眼卞氏,“走!随我去前面忙活去。”
卞氏见她这样,心里颇为不快,但毕竟人家是姐姐,自己是新来乍到,于是笑着脸说:“刘姐姐您别急!是奴家我的不好,难为您自己忙了这半天。这样吧,干脆你陪着姐姐哄大丫头睡觉,我自个儿去张罗就成了。”说着给俩人道万福,袅袅去了。
“你看你,怎么这样挤对人家?”丁氏见她走了埋怨道。
“姐姐忒好心了!她本是歌伎出身,天生的狐媚子,那眼睫毛会说话,最能迷惑人了,你千万不要信她的话。”刘氏说着拿出一块帕子俯身为大丫头擦拭眼泪。
“唉……咱们都是女人家,你何必难为她?她也不容易,别的且不提,为了孟德的前程在那破茅屋里藏了两年。冬天冻夏天热的,换你去试试?”丁氏方才听了卞氏的话心里已经有些同情她了。
“姐姐不要这么心善,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样呢!别看她现在这等模样,日后要是生下一男半女的,哪里还会把咱们姐妹放在眼里?奴家原不过是伺候您的下人,吃再多苦受再多罪也是本分应当的,可姐姐不能受罪呀!出门子的时节老爷夫人怎么嘱咐我的?该想到的我得替姐您想呀!”刘氏委屈道。
“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看她实在不像是两面三刀之人。”丁氏低头想了想道,“咱们姐妹和和气气过日子难道不好吗?像你这样挤对她,也难免她回头算计你,这样下去哪儿还有个完呀!”
“话虽这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姐姐!大丫头,还有将来再有别的孩子,可千万不能叫她抱,要是她使坏您可怎么办呀!我的亲姐姐!”刘氏叹了口气,忽然趴到姐姐耳边,“我可能也有喜了。”
“真的?可得留意身子啊。”
“那是自然。”刘氏虽这样说,但眼神有些暗淡。前番曹操举孝廉之时,与她颇有鱼水之欢,因此产下一子,起名叫做曹烁,可是没过月就死了。刘氏不但没得儿子,反弄了一身病,这次又怀孩子,时而感觉身子不支,恐怕这孩子不容易生。
丁氏了解她的心思:“你要是感觉不好,可得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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