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_王晓磊【十部完结】(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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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乃汉室之相,钟繇又是魏国之相,除了已故去的荀彧,无人能与钟繇地位比肩。如今陈氏、荀氏各辅一主,钟氏态度至关重要,而且相较陈群、荀恽他是长辈,又官居极品手握重权,很可能他一人的态度就能引导颍川之士的整体方向。不过这位老臣手段甚高,摆出一副不偏不倚、唯曹操之命是听的架势,对曹丕不冷不热,对曹植也不即不离。

  陈群向曹丕提议:“凡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咱就去拜谒钟相国,探探他老人家心意,如何?”

  曹丕身在邺城自少不了与钟繇接触,还曾赠给老人家一只象征“燮理阴阳,调和五味”的五熟釜,但这些举动并未拉近多少关系。若有陈群陪着就不同了,不但是同僚往来,还可借助他们同乡之谊。曹丕想去,却甚为顾虑:“前番父王有言,不准臣下交通诸侯,同去恐怕不妥,不如我你一先一后,假作不期而遇。”

  陈群笑了:“在下方至魏都,拜访国相乃仕途惯例,将军陪同引荐也是世情常理。昨日我还去过临淄侯府,今日怎就不能与将军同游?光明正大无可指摘,官盐何必当私盐贩?”

  曹丕听了也觉有理,忙吩咐人备马;心腹朱铄欲相随,却被曹丕拒绝。二人刚出府门,却见从事官鲍勋捧着一摞卷宗走来:“将军出门吗?这是诸郡雨水丰歉的奏章,中台已录了副本,叫我取来给您过目。”

  “嗯?”曹丕颇感意外——自从曹操意属三弟已不让他办差,中台一年多没让他这副丞相看奏章了,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鲍勋同样满头雾水:“属下也不明白,听令史们说,这些奏章是大王指明让您看的。”

  曹丕早成惊弓之鸟,忙抽过两份当街翻阅,见无夹带才放下心,抬头瞄了鲍勋一眼:“我正要陪陈中丞去相府,你把奏章收好也随我一起去吧。”

  “诺。”鲍勋忙不迭进了府门。

  陈群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五官将果真心思周密,不带朱铄却带鲍勋。鲍勋乃鲍信之子,虽在这府里任从事,却是曹操硬派来的,为人迂直认死理,与五官将关系并不融洽。这正好可以利用,只要带他在身边,旁人便知无所隐晦,也少惹些闲言琐语。

  二人在府外稍待,见鲍勋满头大汗出来才上马同行。不多时来至相府,守门之吏怎敢拦王子?先请进门才跑去禀报,片刻工夫便迎出一位老臣,却不是钟繇,而是相国长史赵戬:“将军与陈中丞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年岁大了腰腿不便,作揖很吃力。

  曹丕赶忙抱住:“赵公折煞我等,岂能担您大礼?昔日您在洛阳对抗董卓之时,我还是小毛孩呢!打发小厮出来就成了,您老何必亲自迎接。”赵戬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两年前南征还给曹丕当过司马,曹操把这么个老臣任命为相国长史,实是往钟繇脸上贴金。

  “老不中用,叫你们见笑。”赵戬慢慢直起腰来,“二位是来见相国的吧?不巧,他一早被大王召进宫了。”曹丕与陈群对望一眼,不知该去该留,赵戬又道,“二位若得便不妨稍候片刻,相国入宫已一个时辰,料想快回来了,而且少时临淄侯也来。”

  “三弟要来?”曹丕甚感意外。

  “国相新近辟用了一个后生,名叫魏讽魏子京,还是将军乡人。此人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常有官员来访,临淄侯也想见见,就定在今日过府相会。已来了不少陪客,都在西阁,二位可愿一同聚会?”

  这个魏讽曹丕也听说过,出身沛国寒门,但喜读诗书四方游学,半年前来到邺城,出没达官贵人府邸,没几日光景竟闯出了名声;据说此人口才出众倾动邺城,官宦子弟争相与之为友。钟繇新任相国,正欲招贤纳士充实府属,一者闻其名大,二来喜他是魏王乡人,因而辟为从事。

  曹丕暗忖——三弟欲见魏讽八成为招揽贤才沽名钓誉,趁他未到我不妨先去瞅瞅此人,若真是个可用之人何不想方设法延揽到自己麾下?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道:“赵公事务冗繁,我等不便相扰,且到客堂相候,等相国与三弟到了再说。”

  赵戬拱手:“那老朽就偷闲了。”他身为长史,钟繇不在时府中一应事务都由他代劳,自不愿耽误工夫陪,所幸五官将是王子、陈群是相国乡人,随便些也没关系;说着话就把他们引到相府正堂,命人端来果品,客套几句便忙他的公事去了。

  赵戬刚走曹丕立刻起身:“随我到西阁看看魏讽是何等样人。”不由分说拉着陈群、鲍勋便走。

  相国府坐落于魏宫司马门对面、正阳大街西侧,初建邺都时本就是曹丕的府邸,后来才拨给钟繇,改为大理寺,又改相府。曹丕轻车熟路,根本不用仆人引领,转垂花门,绕过长廊就到西院,各门自有仆僮,但谁敢拦王子?三人悄悄来至西阁门前,方要伸手挑帘,就听里面一阵欢笑之声。曹丕手又缩了回来——听声音里面人不少,必有与三弟亲密之士,欲知心腹事,需听背后言。

  曹丕没作声,轻轻掀开碧纱帘。西阁是钟繇日常会友之处,恰好玄关处立了架屏风,曹丕也未脱鞋,高抬腿轻落足,隐身屏风之后,微微探首往里打量。陈群紧随其后,鲍勋却甚感不妥,立于门外——这么高身份的王子,偷听别人闲话,这心眼可不怎么正。

  曹操提倡节俭,钟繇带头遵从,阁内除屏风再无其他饰物,窗明几净倒也素雅。这会儿东窗下正坐着七八人,皆是锦衣绣服二十上下的官宦子弟,许多曹丕都不知,只识得有两个青衣弱冠之人,是侍中王粲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人年纪略长,独自倚在角落,乃是荆州大儒宋衷之子,刚补为郎官。西边也坐着两个年轻人,头戴武弁,原来是中军的两位沛国小将文钦、陈祎。主位空着没人坐,却有一人斜身坐在几案之侧。曹丕没留心那人是谁,倒被几案上的物件吸引——正是他送给钟繇的五熟釜。

  钟繇一边摆着五官将送的宝鼎,一边容留临淄侯在这里聚会,两条船都伸一腿,都不踏实,显然恪守中立两不相帮。曹丕出神片刻,这才注意案侧之人。这人三十上下,身穿掾吏皂衣,拢发包巾;一张瓜子脸,修眉俊目,大耳朝怀,隆鼻朱唇,颔下微有短髯,左手执一竹扇,右手指天画地,正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料想此位便是倾动邺都的沛国奇士魏讽魏子京。

  曹丕暗赞——好一副美姿仪!刚想探头仔细看看,就听屏风之内有人开言:“魏先生品评朝野人物令我等耳目一新,未知先生以为当今天下何等样人可堪贤士?”

  曹丕才知背靠屏风还有一人,唯恐被发觉,忙缩回头来。不过此人声音他很熟悉,乃是黄门侍郎刘廙之弟刘伟。魏讽不知隔墙有耳,兀自应对:“贤与不贤,古今亦然,天下贤士共分五等。谨敕于家事,顺悌于伦党者,乃乡里之士也;作健晓惠,文史无害,县廷之士也;信诫笃行,廉平公正,理下务上,州郡之士;通经术,名行高,能达于从政,宽和有固守者,公辅之士;才高卓绝,疏殊于众,多筹大略,能图世建功者,乃天下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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