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说,那就是一群骗子,少理会些倒是好事。”
“你打了胜仗,父王的病焉能不好?”
曹彰甚是得意:“既然如此,那我替父王平吴灭蜀岂不更妙?”
曹丕见他口气如此之大,竟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想来他自幼生性狂妄,也没太往心里去,却道:“这话对我说说也罢了,不可在父亲面前卖弄。他素来不喜人居功自傲,你若沾沾自喜惹他厌烦,这功劳岂不白立了?不见许攸、娄圭之事乎?”
“自家父子还计较这些?”
曹丕讪笑道:“依愚兄之见,你不如盛言诸将之功,让父亲觉你谦逊有礼,反倒更合他心意。”这实是一计,自从接到夏侯尚密信他就开始思索如何遏制兄弟,今日叫曹彰推功诸将,无形中也就削弱了自身的功劳。
“有理有理。”曹彰不住点头,“莫说众将之功,若无大哥支持,只怕这差事也落不到我头上。”曹丕听他这么说,稍觉安心。
哥俩边走边聊,不多时便至王宫,曹彰摘盔解剑,入听政殿见驾——曹操大病初愈,眉梢眼角还有一丝倦意,却神态慈祥,似乎极是喜悦;曹植、曹彪、曹均、曹林等兄弟左右相伴;还有荀纬、王象、杨修、仲长统等也手捧文书侍立在侧。
曹彰未及行礼,曹操竟先起身:“我们骁骑将军得胜而归啦!”
“孩儿叩见父王!”曹彰施礼。
曹操绕出书案:“你起来,为父腰腿不便,别叫我搀。”
曹彰赶紧起身,曹操却向前一步抓住他颔下胡须,笑道:“想不到我这黄须儿竟大有长进!”昔日曹操不喜欢曹彰,因而以他与孙氏联姻,甚至跳过他封曹植为侯,曹彰封侯尚在曹幹之后;如今他立下大功,曹操另眼相看,竟觉这个儿子哪儿都好,简直是稀罕宝贝,连一副黄须也似变了金条。
曹彰道:“孩儿天资愚钝,非建功之材,全赖田长史料敌机先,阎柔等奋勇厮杀,孩儿才能侥幸成功。”曹丕听他依自己之意,心下略慰,不过未提到夏侯尚似有些美中不足。
曹操却道:“你能这么想才是真长进了。不过将乃军之胆,军乃将之威,为父听人言讲,若非你不避弓矢冲锋在前,胜负如何还难断言。诸将有诸将之功,但首功必是吾儿!”他作为君王肯定要把首功加在自家人身上,何况曹彰名至实归。
“父王过誉。叛首能臣氐至今逃于塞外,孩儿未收全功而返已感不安,何敢言功?”
曹丕用异样的目光扫了兄弟一眼——我可没教他这套,他怎越发谦逊起来,竟还学会了以退为进?
“是吗?”曹操转身拿起份军报晃了晃,“你还不知吧?能臣氐逃出塞外后投奔步度根之兄扶罗韩。就在半月前,扶罗韩欲召集各部会盟;轲比能假意赴会趁机突袭,杀了扶罗韩、能臣氐,还吞并了他们部众。若非你恩威并施结好轲比能,这厮焉能帮咱铲除后患?”
“不错。”曹植也笑呵呵帮腔,“轲比能杀扶罗韩,便与步度根结下大仇。而轲比能本就势大,又已向咱称臣,步度根若想报杀兄之仇便要结好咱们,势必也要称臣。今后他们为仇作对,却都向咱遣使进贡,幽燕之地可得太平。这全是二哥的功劳啊!”曹彪也连声附和。
曹彰突然跪倒在地:“孩儿谨遵父命何谈功劳?父王神威普照,能臣氐、扶罗韩萤火之光怎堪与日月争辉?孩儿与三军将士全是仰仗父王之威。这些日子孩儿身在军旅,愈感统兵征战之难,想父王三十年来东征西讨,立下功勋无数。您才是我华夏砥柱,才是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曹丕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这话谁教的?难道真是发自肺腑?这小子一反常态逢迎取宠,其志不可估量!曹丕倏然意识到,他这个二弟实是比三弟更厉害的对手,扮猪吃虎深藏不露,他低估曹彰的心计了。
曹操一生最骄傲之事皆在战场,听儿子这么说,真是无比激动,双目荧荧泛光:“你少时就立志为将,如今心愿得遂,为父看你英勇善战甚是可造,正式任命你为骁骑将军,随你出征的那支中军人马今后就归你调遣。”曹丕脸色煞白愈加惶恐,父王让曹彰掌握了军队,在众兄弟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手握军权让这小子腰杆更硬了,这可如何是好?
曹植只一味凑趣,笑道:“二哥在北郡作战,小弟武略不济难以相助,不过舞文弄墨还凑合,因而做了首诗献与二哥,略表寸心。”说罢吟唱起来: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捐躯赴国,视死如归!”曹操不住捋髯,“为父以为你只会摹山范水,作儿女之叹,不想这等军旅之词倒也手到擒来。下次出征你可与子文同去,壮我军威!”
众兄弟皆道:“子文骑射出众,子建文采也是一绝。”曹丕却有些坐立不安了。
曹操早瞧出曹丕神色不定,却视而不见。他重用曹彰一来是想在曹真、曹休之外再培养个后辈将才;二来也是故意压曹丕;另外还是对他的考验。知子莫若父,曹丕外宽内忌心地刻薄曹操最清楚不过,在其看来只有现在多敲打,让他渐渐容纳众兄弟,日后才能团结手足共保家业,这位子终究还是要交到他手中的。
眼见曹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曹操不免有些得意——帝王之道,唯人心之所独晓,父不能禅子,兄不能教弟。寡人行事高深莫测,天下又有谁知?莫看现今少预政务,群僚子弟个个心机无不明了;可有谁品得透我的心事,逃得出我的掌握……正想及此处却见曹均、曹林等捧着一盒乳酥,你一口我一口吃着,正是匈奴阏氏赠送、他写了字的那一盒,不禁一愣:“大胆!寡人殿内之物也是你们随便动的?”
曹林差点儿噎着,赶紧放下:“儿臣失礼,是杨主簿说可以随便吃的。”
“嗯?”曹操瞥了杨修一眼,“你叫他们用的?”
杨修拱手而笑:“臣奉大王之命,请列位公子品尝。”
“寡人几时有此令?”
杨修笑嘻嘻拿起盒盖:“大王亲书‘一合酥’,这‘合’不就是‘人、一、口’么?大王曰‘一人一口酥’,就是让大家随便品尝,将此味分与众臣。”
“嘿嘿嘿……你倒聪明得紧。”曹操果是此意,但自己精心构划的玩笑被人揭穿,还是有点儿不舒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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