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拐杖,把两具尸体依次抱起来,丢进波涛翻滚的江里,然后拍拍手,拉拉衣服,拄着拐杖从容地向厨房走去。
他的确有点饿了。
他之所以直接去厨房,而不是餐厅,一是因为现在还不是开饭的时间,二是他发现有个胖胖的厨师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他展现凶狠的拳法。
必须把这个厨师一块解决掉。
一走进厨房就遇到了麻烦,那个厨师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一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你……出去……要不我杀了你!”他对钱白胤说。
钱白胤站在那里笑了,他说:“胖子,我劝你冷静点!”
厨师很快冷静下来,他看见这个麻脸男人手里有一把精致的小手枪。
“你想要什么?你都拿去……拿去……”厨师的厚嘴唇颤抖着。
“我饿了!”
“我马上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我和我娘想吃擀面条。”
“我……我……”
“不喜欢擀面吗?”
“不是,不是,我……我是西餐师傅,我不会……”
“学着做!”钱白胤点燃一根烟,靠着案板说,“会和面吧?”
“你先和面,然后把面弄成比你的脸还圆,然后我再教你怎么擀!”
“好的,我会学会的。”厨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两碗面条很快煮了出来,卤是炒鸡蛋和西红柿,上面撒了一些葱花,红黄绿,三种漂亮的颜色,一下子勾起了钱白胤的食欲,整个厨房都被扑鼻的面香灌满了。
“我给你端到客舱里好吗?”厨师毕恭毕敬地问。
“别客气,我自己端,你够辛苦了。”
说是这么说,但钱白胤却纹丝不动。
“你还要做什么吗?”厨师看见麻子男人眼睛里有些内容,心里顿时泛起一股寒气。
钱白胤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
半个小时后,徐活秀开始吃面,她问钱白胤:“谁做的?这么难吃!”
“难吃?”
“可不怎地?都坨了。”
“哦,煮的时间太长,面又不筋道。”
“没咱老家的面好吃,跟谁嚼过似的。”
“娘,凑合吃吧!”钱白胤说。他没告诉母亲,从面煮熟到端过来这段时间他在干什么。他把厨师分成三段,放进一个长约5米的面柜,里面装着几百斤高级面粉,那是厨师每天做法式面包用的。他用面粉把厨师掩埋了。他始终记得这样一条真理:灭口是消除隐患的最佳方式。他还没告诉徐活秀,这艘客轮不去天津,它的目的地是香港。
晚上,他对母亲说:“娘,我想枕着你肚子睡。”
徐活秀答应了。
母亲的肚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床,他的脸只要一挨着那儿,马上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像吃了安眠药似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想,大概那里最接近子宫,对!母亲温暖的神奇之水轻轻托着他,他缩卷双腿,闭着眼漂浮在那里。舒适的液态环境让他免受损伤,缓冲外来压力,他自由自在地被清澈的水分,以及无机盐、蛋白质、葡萄糖、酶和脂肪滋养着,永不沉底。他扮演着“两栖动物”,在润滑的子宫里徜徉着,这种感觉让他不可言状,一种重新进入子宫的冲动让他跃跃欲试。
客轮在漆黑的海面航行着,徐活秀躺在床上很难入睡。她轻轻抚着钱白胤的头发,想,这孩子小时候就知道心疼她。记得他6岁的时候,她带着儿子到徐各庄附近的村里要饭,平时人家也不够吃,要出来的不是菜汤就是比石头还硬的窝头,很难要到有盐味的食物。有一次,一天都没要到食物的母子俩,意外地在一个财主家要到一小碗热乎乎的荞麦面,那是财主家小孩吃剩下的。望着打着黄花卤的面条,钱白胤说什么也不舍得吃,他把碗端到母亲嘴边,说:“娘,我不爱吃,你吃吧!”
徐活秀知道,儿子想让她吃,她哪里舍得。
“哎哟我那个儿,还是你吃,娘就尝一口,娘不饿。”
“不!娘全吃,我不饿。”
“听话,你还在长身体呢!娘不长了,吃不吃无所谓。”
“娘也长身体!”钱白胤不依不饶。
母子俩推来推去,结果把面弄撒了。徐活秀心疼死了,钱白胤也是,他把面条从地上捧起来,仍然送到母亲嘴边。
徐活秀哭了,说:“我那可怜的儿啊!娘真的不饿,娘撑得住。”
“我有娘的奶吃,娘吃了面条不就有奶了吗?”
徐活秀哪里还有奶,别说奶,连形状都没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早把她的乳房变成两只干瘪的布袋。钱白胤最后在母亲的坚持下把捧在手里的面条吃了,泥沙包裹着面条一根一根滑进钱白胤的小嘴,他吃一口盯母亲一眼,吃一口盯母亲一眼,那眼神让徐活秀心痛,同时她的全身也变得懒洋洋的,轻飘飘的,两只脚开始离地,胁窝里生出两只翅膀,呼扇着,一直飘向云端。这是乳头被儿子吸吮时产生的快感,她闭着眼开始享受,饥饿感渐渐远去了。
钱白胤吧唧着嘴,说:“娘,我长大后让你每天都能吃到荞麦面条,一次吃一大海碗。”
徐活秀心里想的不是荞麦面,是驴肉火烧。
钱白胤说到做到,大学毕业后他把母亲接到南京,开始专心侍奉母亲。荞麦面很快就吃腻了,钱白胤就到夫子庙一带寻找让母亲喜欢的面食,新奇芳阁、奎光阁、月来阁、蒋有记、雪园、永和园、六风居、五风居、德顺剧,龙门居等,二十几家店铺没有他没进去过的。他在夫子庙找到一种南京当地的小煮面,带母亲吃过一次,母亲就认定它了。这种不放酱油,味道偏淡的面食很合母亲口味,她尤其喜欢汤料充足类似大杂烩的那种感觉,青菜、木耳、皮肚、猪肝、西红柿、鹌鹑蛋、香肠、肉丝……更有用板鸭熬制出来的汤,只一次,就让他们母子俩把荞麦面忘得一干二浄。
他知道母亲爱吃火烧,于是他很快发现了“蟹壳黄”。这种烧饼形如螃蟹,颜色如煮熟的蟹壳,用精白粉作原料,使碱适中,揉面细致,馅子考究……总之母亲想吃什么他就想方设法找,并且能够找到。这样的生活跟当年沿村乞讨简直有天壤之别,徐活秀没想到自己还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每天满足得直哼哼。她想,皇上没准还没她过得滋润呢!她知道儿子在南京一家大医院上班,薪水不低,至于他到底是医生还是其它什么工作,徐活秀没问过,也不管,问也没用。她只知道多少年来的含辛茹苦、担惊受怕,现在终于有了回报,儿子孝顺自己就行。
那段时间是他们母子俩最幸福的日子,享尽天伦之乐。但时间一长,徐活秀的心就空了起来,觉得里面有个很大的洞没有填补,整个身子都仿佛悬挂在半空。人是永远不会满足的动物,当达到设定的期望值后,他们还会马不停蹄向更高的台阶攀登,贪得无厌。人的一生就是设法填满欲望的一生,尤其对感情的需求,它比满足简单的口腹之欲还要重要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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