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需要生命来表白吗?”简晗问。
“呵呵,”吴瘦镛笑了,“莽撞的少年都免不了干傻事的。后来你父亲承认,他远没有你叔叔爱你母亲,他一时冲昏头脑,耽误了弟弟的爱情。这也是后来他为什么跟另外一个女人有了亲密关系的原因,你母亲的嫉妒与不满证明他们的爱情基础并不牢固,爱情不是用子弹证明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简晗被父母亲的故事吸引住了。
“这是后话,我一会儿讲,现在还讲你叔叔。你叔叔失恋后,情绪低落,此时他结识了两个人,一个叫滕杰,一个叫萧赞育,都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是蒋介石派往日本留学的。他们的激进思想影响了你叔叔,他正处在内心空虚需要热血激励的时段,于是你叔叔毫不犹豫跟他们搞在了一起。滕杰,萧赞育根据在日本的留学考察,断定日本将发动大规模的侵华战争,他们回到南京走访权要,发现政府对战争毫无准备,意志消沉,国民党内部也是四分五裂,腐败不堪。于是滕杰便拟定了一个救国计划,主张在极端秘密下,以黄埔毕业生为骨干,结合全国文武精英,按集权原则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森严,责任分明,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以对付外来侵略和国内危机。这一计划得到国民党中央党部的大力支持与赞赏,在这个组织酝酿过程中,戴笠也加入进来,不久,一个称为‘三民主义力行社’的组织成立了,这就是国民党特务组织的雏形,也是现在军统和中统的前身,你叔叔就是其中行动组的重要成员。后来,蒋介石三次剿共失败,暴跳如雷,于是你叔叔这样的冷血杀手出现了。他大肆搜捕并屠杀共产党,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我们很难相信,他就是当年拿起书包孤独离去的那个学生,他的懦弱,他的胆怯,都变成了骇人的怒火。我不知道他的残忍是怎么酿成的,也许,一次不成功的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世界观,更可以把人变成鬼,变成畜生不如的牲口。”
说到这儿,吴瘦镛眼里放出一股愤怒的火焰,烧灼着简晗的心,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吴瘦镛点燃一根香烟,接着说:“后来,我和你母亲父亲都加入了国民党,不过,我们三个都是共产党派去的,是最早一批打入国民党内部的特工。鉴于当时那种残酷的形势,我们把目标锁定在成都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吕海序、公安局副局长李国标身上了。这两个人也是杀人如麻的家伙,杀共产党人的时候特别心狠手辣,好像共产党天生跟他们祖宗有仇。我当时的身份是一家报社的社长,平时跟市里负责对外宣传的吕海序和李国标有些交往,于是组织上安排你母亲到我所在报社当打字员,任务是接近吕海序和李国标,最好在他们两人之间周旋,借机套取情报。按照党的纪律,你父亲无权拒绝你母亲用这种方式执行任务,但显然,这样的方式使你父亲相当不快,这让他很容易想起在早稻田与弟弟‘争风吃醋’的那一幕,你母亲曾经在他们兄弟俩之间扮演过这样的角色,这是一块谁也看不见的伤疤,本来已经痊愈,但现在又被迫扒了出来。这也是他最后有了外遇的诱因,而你母亲到死都浑然不知。”
“天哪!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简晗摇着头说。
“但这的确千真万确。由于在大学期间有过先例,你母亲对扮演这样的角色驾轻就熟,没过多久,她就把吕海序和李国标摆布得五迷三道了,于是,一个一个有价值的情报从这两个色鬼嘴里流露出来,使得他们很多次搜捕行动无疾而终。”
“我母亲是伟大的。”
“是的,但她很容易被人误解,被传统道德观唾弃。伟大过后,就是悲剧。貂蝉当年不就被诬为‘祸水’而遭杀害了吗?”
“即使是悲剧,也会有人前赴后继,毫无怨言,我从心里佩服她们。前些日子我就亲眼目睹了一起……”
“前些日子?”
“对!这个女孩叫郑苹如,是上海滩颇有名气的美女,实际上她是中统特工,奉命埋伏在丁默邨身边,在静安寺西伯利亚皮货店预谋行刺时暴露了身份。李士群得到情报,他是知道行刺丁默邨这件事的,当时西伯利亚皮货店附近,就有李士群的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郑苹如和丁默邨进了皮货店,又眼睁睁地看着中统特工在门外开枪射击仓皇逃窜的丁默邨。他们没有事先通知丁默邨,因为李士群想看丁默邨的笑话,别看他们平时称兄道弟的,背后却恨不得捅他一刀。我事先也知道这事,但是我无法跟郑苹如沟通,无法告诉她,她的身份已经暴露。我们和中统没有正常的沟通渠道,同样抗日,却各自为战,这就是现状。”
“后来郑苹如怎么样了?”
“本来她是没事的,她一口咬定是情杀,加上她母亲是日本人,按照日本军方规定,谁都不准动任何跟日本有关联的人。但是,日本方面以郑苹如的生命为筹码,逼迫郑苹如的父亲郑钺出任汪伪司法部部长,却遭到郑父的严词拒绝,这下把日本人也惹怒了。郑父知道,女儿的未婚夫和哥哥,都是国军飞行员,他们正在天空跟日本人鏖战,他不能用女儿的性命换取一个令祖宗汗颜的汉奸头衔。郑苹如是被李士群下令枪决的,我远远看着她被押走,却无法相救,我……我……”
吴瘦镛从烟盒摸出一根烟,他的手在颤抖,说:“就像,就像……”他说不下去了。
简晗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她不想打断他的思路。
等了几分钟,吴瘦镛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他说:“就像我当初看着你母亲被押走,却无法相救一样。那一刻,郑苹如让我想起你母亲,她们走得一样平静,一样坚强。”
“我母亲的死跟她的身份暴露有关?”
“是的。随着抓捕行动接连几次扑空,他们知道,一定有共产党特工打入了国民党内部,于是从南京派了一个专门的调查组调查这件事,你叔叔就是调查组成员之一。那时候你父亲刚刚病逝不久,我整天以社长的身份,以安全的名义接送你母亲赶赴各种宴会,不是吕海序,就是李国标……”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母亲经常很晚才回来,满身酒气,回来就一个劲儿呕吐。”
“对,你母亲一直在吕海序和李国标之间周旋。你叔叔见到丧夫的旧恋人后,提出跟你母亲结婚,但你母亲心里早已经没有他,她的心思全用在怎样获取情报上了。后来你叔叔在一次宴会上,看到你母亲放浪形骸的样子,大为震惊,他不相信他曾经热爱的女人变成这个样子,这等于把他对你母亲所有的爱恋,以及他在大学时代建立起来的爱情观全部摧毁了。你母亲否定的不单是他的爱情,还有他以为甜蜜的记忆,那些无数个思念恋人的夜晚,在你叔叔看来,已经没有一丝值得留恋的地方了。他找到我,大骂我不是东西,说看着自己过去的同学堕落竟不加阻拦,相反还每天开车陪她去各种令人作呕的酒宴。我不能替你母亲辩解,我只能说,我一个小小的社长,能违抗掌管宣传的吕海序和李国标吗?我只能赔着笑脸看着她湮没在灯红酒绿中,在权贵的怀中呻吟。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叔叔死心,转移他的视线,别总盯着你母亲,那是要坏事的。我的话深深地把你叔叔伤害了,他蹲在地上,像几天没吃东西的狗一样望着我。说实话,看到他哀伤而无助的眼神,我也替他难过,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这是特种工作的需要,我不可能告诉他真相。他开始嚎啕大哭,算是对青春的最后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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