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叔恨你吧?”
“恨之入骨。他认为是我把你母亲改变成现在这样的。不过,就算你叔叔不知道你母亲的身份,他们的视线也一样会转移到吕海序和李国标这两个酒囊饭袋身上去。他们太显眼了,在这两个人眼里,国家和政党的命运和酒精的地位是平等的,酒精浓度一高,他们就开始口无遮拦。这样的人最容易引起怀疑,于是,调查组顺藤摸瓜,把目光从他俩身上转移到你母亲那里,你母亲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正巧,他们破获了一个共产党据点,准备实施抓捕行动,于是他们把行动时间写在一张纸上,故意放在吕海序和李国标的口袋里,然后一帮人带着武器,埋伏在那个据点周围,守株待兔。果然,他们猜对了,递送情报的人急匆匆赶来了,这个人就是你母亲。”
“啊?她当场就被抓捕了吗?”
“你母亲口袋里是带着毒药的,我们叫它‘光荣丸’,按规定,在被抓获之前她应该吞下它。但是调查组的成员知道这招儿,他们早有防备,一下子抓住你母亲的双手,狠狠地扭向背后,你母亲只能放弃反抗。唉!”吴瘦镛又停顿下来。
简晗感觉他有其它的事儿要说,果然。
“本来该由我去传递那份情报让同志们疏散的。可是,就那么凑巧,我那天正好去履行你父亲临终前嘱托我的一件事儿……”
“为那个女人?”简晗问。
“对,女人对这种事总是非常敏感,并且准确。那个女人是上海人,当时在重庆搞地下工作,也是个共产党员。你父亲很爱她,经常往返成渝两地。其实……我很难评价你父母的爱情,我只知道,你父亲爱那个女人胜过爱你母亲,也许他从骨子里不喜欢你母亲所扮演的角色,它会时刻提醒他对弟弟的愧疚之心,这让他很难过。于是他逃避了,从这点上看,你父亲不适应做特工,他缺乏你母亲那种舍生忘死的素质。”
“那个女人是谁?”简晗急迫想知道。
“说出来,你别吃惊,你见过的。”
“我见过?”简晗不是吃惊,而是大吃一惊。
“是的,她就是吴宅的吴太太陈子卉。”
“吴太太?她不是你的夫人吗?”
“不!你错了,那只是表面。你父亲临终前交代,让我把陈子卉转移到上海,他怀疑,陈子卉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那天,我通过在浙江的老同学,刚刚给她找到安身地点,于是我到重庆朝天门码头送她和她的两个女儿……”
“就是吴妏秋和吴妏夕吗?”
“对!”
“他们也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也不是你父亲的,是她跟以前的丈夫生的。她丈夫由于叛徒出卖,在汉口被国民党特务枪杀了。”
“哦,那后来吴太太……””
“我们以夫妻名义来到上海,没有结婚,她只扮演贤妻良母,给外人以婚姻稳固的假象,这一点很重要,可以有效地消除别人的疑心,因为夫人和孩子跟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说明,说明我坦荡,心无瑕庇,你想想,如果我有二心,是不可能不顾及她们的。”
“等于捆绑成一个让别人信任,谁也攻不破的挡箭牌。”简晗插嘴道。
“可以这么说。”
“纹秋和妏夕知道你不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吗?”简晗问。
“她们从成都走的时候已经记事,瞒不了她们的,但她们从来没问过。”
“两个过早成熟的孩子。”
“是的。”
“在抓捕我母亲的现场,我叔叔也在吗?”
“当然在,可想而知他看到你母亲时是什么表情。我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回到成都后马上就被逮捕,我意识到,你母亲出事了。你叔叔为了给你母亲减轻罪责,向上级汇报,说我是共产党头目,是引诱你母亲走入歧途的罪魁祸首,说你母亲是无辜的,但你母亲并不领情。我们特工人员的规矩是,一旦被捕,拒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就算刀架在脖子,就算枪毙,就算活埋,也一律不认账,免得给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一个特工应有的素质,我就是这么干的,尽管尝遍严刑拷打,我一直没有松口。我想你母亲也会如此。谁知道,她没这么干,她从被捕的第一天就承认自己是个共产党,是驻扎在成都最大的共产党特工头目,她是唯一在现场抓捕到的人,她知道她有口难辩,所以她想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揽在她身上。用自己的生命,营救我们的同志。不久后,我被释放了,他们在我身上找不出任何与共产党有牵连的痕迹,唯一跟你母亲有联系的事情是每天用汽车送她赴宴,但很快,这一条也被他们否决,我的社长身份起了一定的作用。”
“你没有营救我母亲吗?”简晗的手心开始冒汗。
“唉!怎么没有。我被释放后,马上秘密组织了一支突击队,一共20个人,带着轻重武器去宁夏街劫狱,但最终失败了。为了营救你母亲,你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个突击队队员吗?7个,包括黎哥的弟弟黎鸣。”
“黎哥?就是以前那个保镖?”
“对,我跟你说过的,认识他20年,他一直在我身边,在重庆,在武汉,在成都,在杭州,在上海,始终形影不离,直到爱多亚酒店那场爆炸。”
提到爱多亚酒店,简晗的心里猛地一震,她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打你来吴宅的第一天起,我和黎哥、薛妈就开始嘀咕,直到最后确认是你。你的眼睛跟你母亲太像了,就算你整容,戴眼镜,也掩饰不了那对黑黑的眼眸。”
“爱多亚酒店爆炸的时候,你不是也在舞厅里面吗?为什么黎哥被炸死,你却安然无恙?”
“因为那时候我跟你在一起。”
“啊?!”简晗捂住自己的嘴巴,“原来你就是救我的那个蒙面人?”
“还能有谁?钱白胤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人啊!你去接近他,你知道叫我多担心吗?”
“谢谢!”简晗心里漾起一股感激之情,没有吴瘦镛,她早被恐怖的钱白胤蒸发了。“那为什么我母亲以杀人罪被判刑?薛妈又是怎么回事?”简晗问。
“是的,故事还没完呢!当时的成都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吕海序被你母亲这个案子搞得灰头土脸,但是他的能量太大了,不但没丢乌纱帽,反而通过关系,硬把你母亲定为谋杀罪判处死刑。因为一旦把你母亲定为共产党,就必然会牵扯到他和成都市公安局副局长李国标,那他们的脸就丢大了,不但无法在成都立足,还有可能军法处置。你母亲被定为刑事案,你叔叔坚决不同意,他宁可过去的恋人是共产党特工,也不愿意让你母亲跟杀人犯这个罪名同流。他大闹警备司令部,威胁要把这件事上报给南京政府。但是后来他突然缄默了,传说他得到某人暗示,让他好自为之,因为吕海序有亲戚在蒋介石身边,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斗不过吕海序的。他带你去了日本,把你弟弟留给了你的外婆,他之所以只带你去日本,我想可能是他想每天看到你那对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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