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姐其实也不大爱吃栗子,但这样地度过早晨,等着天上掉下不花钱的野毛栗子,她感到挺有意思的。她晓得,就在她呆呆地等着野毛栗子落下的时刻,更多的人在等车、等人、等股市、等行情、等合同、等方案,等着几十亿几十亿的人民币去发生汹涌的山崩地裂般的变易与流通。这样一想,赵小姐更感到有意思了。
第二桩:
邻居的狗出了意外,死了。因为跟这户人家熟识,赵小姐便上门去看望。
主人在悲痛中接待了她,并带着她参观了狗生前所住的小窝、冬天穿过的小衣服、平常玩过的球、吃到一半的狗粮、新买的未及启用的狗项圈。拿起一瓶狗的专用沐浴露,主人扭开盖子闻一闻,泪如雨下:我又闻到它的味儿了。主人还给赵小姐展示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上面沾满了狗毛。主人说,这件衣服她不会拿去干洗,也不会再穿了,这样可以一直保留着狗狗的毛。
赵小姐也喜欢那条狗,陪着掉了不少眼泪。眼泪更引发了主人的伤感,并对小狗的往事反复追溯:当初花多少钱买来,这些年它受过的培训。从国产到澳洲到欧洲前后给它换过几种狗粮。它对猪肝、鸭腿和某家酒店外卖肉包的特别爱好。它折腾过多少鞋子、沙发、皮衣。它闯过什么祸、玩坏什么东西。它每年要打的防疫针、生过的几次大病以及如何艰难地治愈。带狗一同外出旅行、坐飞机多么麻烦,等等。一路谈下来,足足谈了有四十五分钟。
赵小姐一直点头,并下意识地在大脑里默默算了一笔账:这条不幸离去的狗,短短五年的一生,它身上的各种耗费有十万块之多,平均每月近两千块。赵小姐有些不得体地联想到她自己,她也曾替自己算过账,她每一个月在这个世界上的消耗,包括水、电、气、食物、衣服折旧、交通费、通信费等,所有的加在一块儿,大约六百块左右。还不如一只狗呢。
并没有别的意思。赵小姐喜欢这只狗,她刚刚还为它掉过眼泪,同时她也觉得那些花费对那只可爱聪明的狗来说很是合理。她只是碰巧这么算了一下、这么比了一下而已。
赵小姐从邻居家回来,走得很慢,感到有点疲劳。回到家,坐到沙发上,天色暗了,可她不愿意开灯。过了一会儿,赵小姐突然动作幅度很大地,从她的票夹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来,上面有毛泽东的肖像,她盯着瞧了会儿,犹犹豫豫地换成五十,稍后,又换成了最小面值的五块。临了要动手,她生起自己的气,又重新打开票夹,虎着脸换成了二十。
她决定了,要撕一张人、民、币。
捏着这张面值为二十块的纸币,赵小姐有点激动,手指都有点僵,像要打一个人的耳光,而这个人是她最最心疼、从开始疼爱到现在的人。既然决定打了,手都挥起来了,就打吧。
嗤啦。再嗤啦。又嗤啦。赵小姐一共撕了三下,把这张二十元的人民币撕成了一把不太碎的碎片。
她把碎片扔在沙发左边,离她坐的地方有一条手臂那么长的距离。赵小姐是轻轻扔在那儿的。然后生硬地扭开脸去,使它们在视线之外。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考虑起晚饭以及明天的早饭和中饭分别吃些什么。
她脑子转得有点慢,她模模糊糊地知道,过不了一会儿,她就会蹲到沙发前,就着将暗未暗的光线,仔细而平静地粘好那张人民币。
未知
小妹
文 / 许耀方 青年作者 @许老师一点都不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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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写我妹,许诺。
她不曾出现在我的任何一篇文章里,但与我相熟的朋友都知道这个孽障。她对于我的意义,便是使我排除了YY小说里任何关于乱伦诱惑的干扰,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健康的青春期。
说实话,如果你也有个小你两岁,打光着屁股就开始拖着鼻涕抢玩具争宠夺爱,打翻醋坛子互相挤兑,撕烂了脸从床上打到地上再滚下楼梯磕破了脑袋,被她掐哭,被她告刁状,被她举报揭发我早恋,被她搞各种大新闻,然后终于熬到她青春期,出落得亭亭玉立肤如凝脂的时候,你也会像我一样,满眼都是她熊孩子时的影子。
父亲是公务员,小妹是以父亲一己之力,不,是合我妈二人之力偷着生的。户口找人落的,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一直到她上了大学,终于尘埃落定。
爸妈给她取了一个美丽温柔的名字,可她如今还没学会温柔。
在青春期猝不及防的某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她——自己的妹妹,还挺好看的。
我当时便对她说,咱爹娘为了生你,已经用完了老子一生的运气。
她撇嘴无视我的自黑:“人丑多作怪。你丑你的独木桥,我美我的阳关道,关我什么事?”
我说:“你妈的!”她运了一口气,我感觉不妙。
“妈——哥又说你坏话——”
脆生生的,亮晶晶的,我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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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我上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直到大学才分开。
从小到大,我们都不像。她在学校里轮滑跳舞,唱歌主持,我在台下摊开书写作业。她在光芒四射,我在默默无闻地做一颗石头。等她卸了那跟哪吒一样的妆,放下破音的话筒,我俩就一块儿回家。当然,大多数时间,我们还是默契地保持一段距离,她和她的小姐妹们走在前面,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走在后面。甚至在十五岁之前,我一直没意识到妹妹的含义,也没有丝毫当哥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只有出了成绩单的时候,爸爸就会敲着她的脑壳说:多跟你哥学学。你唱歌跳舞,爸妈不限制你,但是你要知道,你的主业是什么。第一,你要从思想上……
我一直很讨厌我爸在开会时的三三不断式,但是每当这时便非常享受。她低着头,趁爸喝水的时候,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扮个鬼脸回敬她,心里在说:你不是牛逼吗?怎么也有今天啊?
回老家探亲时,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农村,她也能凭借甜美的嘴巴闯出一片天地。左一口“爷爷”,右一口“奶奶”,声音甜得让人耳根软。刹那间,她久治不愈的公主病瞬间痊愈,腿脚麻利得像是满血复活,择菜洗碗端茶倒水,唠嗑拉呱卖萌扮乖。长辈们纷纷赞不绝口:这妮儿真勤快,是个懂事的娃娃。每每此时,我都黑着脸坐在角落里,活像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我甚至能感觉到,爷爷奶奶更喜欢她这个孙女,而不是我这个孙儿。
最关键的是,在家里我们俩都是不做家务的,回去了之后她那个殷勤哟,真是酸死我了,看得我浑身汗毛竖立,甜腻的音调儿像白骨精一样阴阳怪气。每年两个假期都是我恶意爆棚的时期,我们会对几乎所有事情产生矛盾。抢淋浴,抢空调,抢电视,抢Wi-Fi,甚至抢马桶。
亲妹妹,不过是一个同住的讨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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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平静的一切在我高三时改变了。那年她高一。
我们的高中绝对是一座怪兽育成所,拥有各种各样神秘的传统和高尚的宣言。遍地的术士和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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