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年的年底,美以美会的梅牧师,是美国人,很伤心地对我说:“真是暗无天日的世界。”我问:“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位牧师说:“我们在南山有一处房子,裁得很好的树,长了已有五十多年,这些松柏树长得非常美丽。蒋介石的军队要砍这些树去盖沟,一上来就在那树上砍了几刀。我对那官长说:‘请你们不要砍这些树,你们若是非用木料不可,用多少钱我们给你们钱,你们可到别处去买。因为这些树已是长了五十几年,太不容易。’无论怎样说,那位军官说:‘不成,不成,非砍不可。’我说:‘你们不能砍人家的树,你们应当守法律。’那个军官说:‘我们是革命的军队,要守法还革命吗?’弄得没办法,给钱不行,说好话不行,就找了外交部。过了一个多月才来了公事说:‘不准砍那些树。’实际上树早在一个月前砍下来了,一株没有留。
“因为我不愿意,蒋介石就追究起来,把团长营长都叫去问:‘为什么砍美国人的树?为什么不守法?’团长、营长说:‘为了修盖沟,防备日本敌人,要守什么法呢?况且委员长说过,革命的人就不能守法。’
“蒋介石没话说了,提起脚来踢了那两个军官几脚,叫他们自己去了结此事。团营长跑到南山找到美国牧师说了多少好话,那位美国牧师说:‘你们要砍树,我们愿意出钱,愿意替你们买木料,都不成,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呢?我劝你们守法律。你们说你们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应该不守法,你们找我有什么办法。’军官们说:‘革命不守法是蒋介石说的,如今他不管,叫我们来找你,这不是该倒霉了?’”
那位美国朋友来到我这里问我该怎么办?我对那位美国朋友说:“蒋说了不算是谁都知道的。”听说那位美国朋友后来因生病回了美国,现在已经逝世,这件事他的朋友一定知道。
孙科连着发表五篇文章都是说:“非民主不可”;并且把他的五篇演讲都印成小册子,到处送人。我在自贡市主持献金运动的时候,接到孙科给我寄来的书。我回到重庆见了孙科,对孙科说:“你那五篇文章非常好,你有没有对蒋介石谈过呢?”孙科说:“没有同蒋介石谈过。”我问孙科:“为什么你不同蒋介石谈呢?”孙科说:“你是知道的,蒋要当党里的总裁,你我就推他当总裁。可是常务会议,他到底不出席。国防最高会议,他要当主席,我们就推他当主席,他也是不出席。这样上哪里见他的面呀!纪念周上可以见他的面,但是那么多的人,怎么能说话呢?蒋介石找人谈话,既不找你,也不找我,这样有什么话能对他说呢?”孙科愈说愈气,他说:“我父亲活到五十九岁就死了,我现在已经五十多了,我能把话都带到棺材里吗?说出事来,再说吧,我现在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
就在第二天蒋介石找我到南山去谈话,我就把孙科谈的话一件一件地全对蒋介石说了。我问蒋介石:“党里的常务会议你不出席;国防最高会议,你不出席。孙科所说民主的事是非常重要,你为什么不找孙科来谈一谈呢?你害怕孙科造反吗?孙科还不是爱党爱国的人吗?”总算还好,蒋介石说:“我打电话找孙科。”
蒋介石在南山有一座堂皇的官邸。在他的官邸下面,有一栋五开间的楼房,名曰桂堂,这是为会客用的。第二天午前十一点,我在桂堂的客厅里看见孙科。我说:“你来了!”孙说:“蒋打电话找我来的,不知什么事?”
我们在楼底下的客厅中坐了有半点钟。蒋介石、陈果夫、陈立夫、陈布雷、戴传贤、吴铁城等从楼上下来,他们是开秘密会议来的。吴铁城头一个下来,无精打采地说:“中央训练团这十几万万算白花了,训练的结果竟是共产党,奇怪不奇怪。”看吴铁城说话的光景,他想不到我和孙科在那里坐着。
吴铁城一群人走了,蒋介石就找孙科谈话。十二点半吃午饭,我没有看见孙科在那里吃饭。我问蒋:“孙科先生呢?”蒋说:“只谈了半点钟的话,他就走了。他有会议要到北碚去。”我问蒋:“你和孙科谈到他的那五篇民主文章没有?”蒋说:“没有。”我说:“真是可惜得很!”
第44章 不知道民主是什么
蒋介石找我在南山多住几天同他谈话。有一天,蒋介石向我说:“现在许多人都说民主,真是大错误。现在说民主的人细细地一看,都是共产党。共产党是要民主拿民主来打击我们。真是民主起来,我们还能建国吗?大家乱吵蛤蟆坑,张说张的对,李说李的对,那还成什么事呢!”
蒋又说:“中国的共产党运动了美国的共产党,在美国的报纸上全是指摘我们:这个不对,那个不对。这真是岂有此理!”
我看蒋介石在说得津津有味。我说:“我有一个故事,说给你听听好不好?”当时陈布雷也在座。我说:
“有好多人说,我们中国早就有了民主,不必向外国学习。这话大错特错。我们必须跟着人家真正的民主国家学习学习才成。若是每天都说,我们都有了,都对了,那可就坏了。前几年美国国会议员裴培尔说:‘德国和日本这样疯狂地闹,我们美国应当赶紧征兵,并且应当通过一个征兵法案。’国会里头为这件事,吵了很多日子。最后一天讨论这件事,国会门口来了很多老太婆,贴了很多标语;还不算,糊了一个纸人,上面写着:国会议员裴培尔。等到国会把这议案通过了,当散会以后,裴培尔走出国会门口的时候,老太婆们拿着刀子、剪刀,就扎那纸人。而且喊着说,扎死裴培尔!剪死裴培尔!’最后,用一根绳子拴在纸人的脖子上,把绳子一拉吊到空中去。大家嚷着:‘勒死裴培尔!勒死裴培尔!’裴培尔站在门口对老太婆笑着说:‘这真表现出我们美国民主的精神来。’裴培尔问:‘你们知道不知道征兵的案子通过了吗?我请你们大家到咖啡店去,我向你们报告报告:为什么我提议这个案子。’老太婆们说:‘好好好。’大家喝着咖啡,裴培尔就说起来了:‘这个征兵案子一通过,你的儿子、孙子、侄子,就要去当兵了,你们为了爱你们的孩子,就痛恨我提这个案子。你们晓得打仗的人不是都可能受伤或是阵亡的,像日俄战争一千人中死伤的不到十四个;第一次世界大战,一千人中不到十六个半;这不是牺牲极少数的人救了极大多数的人吗?假如我们不征兵的话,有一天德国由东边来了,日本由西边来了,到那时候美国的青年想拿枪也不行了,还不都当了俘虏吗?我提这个案子,不但是救青年,还救你们这些老太婆们,因为有了征兵,敌人就不能来了。这样说起来,你们大家不但不应当反对,而且还要拥护我这案子才对哪!’说到这里,老太婆们鼓起掌来说:‘我们拥护你,我们拥护你!’”说到这里,我问蒋介石:“你看人家被人家骂,被人家拿锤子、剪子扎他,而且用绳子吊起来,人家还是不慌不忙地把大家说服了,也没有派特务去活埋人家,用手枪、炸弹对付人家。这种说服人的精神,我们不应当学习吗?你怎么说共产党才民主呢?”因为我说的话有故事在里头,蒋介石眉飞色舞地说:“这样的民主真好!这样的民主真好!”蒋口中虽然这样说,可是办法仍是老办法,他就靠特务来维持他的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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