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小说集_郭沫若【完结】(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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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那真好了。”

  ——“并且待遇也还不坏。我去的头一天约定一块二角钱一天,下女满不高兴,吃食也不好。第二天早晨我加成两块钱,便一切都改变了。”

  ——“在这样的乡下两块钱一天算是上客了。”

  ——“但他们打着的招牌特等是四块呢。”

  ——“那样的客在暑天或者会有来的。”

  ——“你们明天和我一路去,我们到那里住去。”

  ——“不行,不行,孩子去了又会搅扰着你,你又要做不出东西来了。我们随后一星期会一次。这次你回家了,下一星期我们去罢。”

  儿子们都睡熟了。

  我在枕上把我的新作朗读给晓芙听着。

  她慵倦了,几次欲睡我都惊醒了她,她用力把眼睛睁开,在唇边浮着微笑。

  但我的一篇短篇的朗读还未终结时,她终竟睡去了。

  慰安的空气布满了一楼,我的作品还有什么用处呢?

  醒来的时候楼外还是黑暗的。

  听着楼下的时钟声:一下,两下,三下……怕是四点钟了罢?……啊,还在打,还在打……足足打了十二点钟。啊,我才睡了仅仅三个钟头的光景。

  晓芙和孩子们都还睡得很安稳的。

  我随手把Jules Renard①的《Le Vigneron dans sa Vigne》②取来翻读。

  ①作者原注:鲁那(1864-1910),法国作家。

  ②作者原注:《葡萄园的葡萄栽培者》。

  鲁那的作品我真喜欢,我在这儿寻出一种很谦和,很恬淡的空气。

  他写的奥兰普姑娘就好象我的晓芙一样。

  我读着鲁那的书,听到打了三点钟过后,我又睡去了。

  清早起来领孩子们到溪边去洗检。已经六点钟过了,太阳还在山后,潭中的溪水呈深蓝色。水边的鱼秧看见人来都逃散了,但看人也没有坏心,又陆续地聚集拢来。

  洗了脸转来,楼下的老头儿在柿子树上说话,树下立着他的老婆。

  ——“楼边上的又象少了几颗。”

  他是又在数颗粒了。我顿时觉得他是看见了我们昨晚上投在楼下的柿皮。我心里阴晦了起来。

  ——“老板,我们吃的柿子是我从古汤买回来的呢。”

  ——“吓吓,先生,我没有说你们。”

  他的意思是把我们的冤罪移到他养女夫妇身上去了。

  ——“人类这样东西真是不可救药!在这样原始的乡间,私有的观念怎么也这样牢不可破呢?”

  吃早饭的菜是山芋羹,盐煮青豆,白菜炒香菇。

  几天不在家里吃饭,今晨多吃了两碗。

  饭后晓芙催我动身。和儿留我明天再去,我也想多住一天,托口把孩子们领出去剃头,但是村上的理发师今天都休息了。

  动身走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

  晓芙和儿子们送我。

  我们走了两里路的光景,看见三个红果吊在岩头的山茶树上。果实比茧壳稍大,色韵和鲜柿一般。晓芙说是“乌瓜”。

  我把洋伞柄去钩摘,但太高了,钩搭不上。孩子们怏郁起来。

  ——“搭不上呢,再朝前面走些一定还有。”

  又走了半里路光景,乌瓜终竟再寻不出。

  晓芙说:“好了,我们回去了,再送也没有尽头。”

  ——“我们一道往古汤去罢,明天再回去好了。”

  ——“不行,你今天去已经耽搁了一天,我回去还要缝些衣裳才行。天气渐渐冷起来了。”

  ——“好,那我转送你们几步。”

  ——“送来送去的只是耽搁时间。”

  ——“不是,我送你们转到刚才那有乌瓜的地方去罢。我攀上去摘给他们,免得孩子们不遂心。”

  我们又回走了半里路。

  三个红色的乌瓜终竟被我摘下来了,我分给我三个儿子,他们都很高兴。

  ——“好了,你们请转去了,我们就在这儿分手。”

  博儿看见我要分离,他却连乌瓜也不要了。他把乌瓜交给他母亲说要跟我同去。

  ——“博儿,你乖觉地回去罢,再隔几天和妈妈一道去。”

  ——“不,我要一路去。不,我要一路去。”

  ——“你乖觉些呢,到那边去没有哥哥弟弟陪你玩耍呢。”

  ——“你要听话些呀,博儿。你爹爹因为你们搅着做不出文章来,要到古汤去做文章的呢。爹爹做不出文章来,你们便没有饭吃。”

  晓芙这几句话使我游泫然起来,博儿也沉默了,但他那颓丧着的青苍的脸儿哟!

  博儿镇着了,回头佛儿又扭着我抱他,他也知道我是要走了。

  ——“不行,不行,你把他背在我的背上!”

  ——“好,请了请了,你们到礼拜六来罢。”

  佛儿在他母亲背上哭了起来。

  大的两个孩子连头也不抬了。

  转过一只山角,隔断了他们。

  惆怅呀,惆怅呀,他们母子惆怅着南归,我却拖着我的影儿惆怅着北上。……

  矛盾的统一

  上海的牙医生真是贵得吃人。

  拔掉一个牙齿照例要取六块钱,取脱后要换上一个,不消说又要格外取钱了。

  我还好,算没有一个虫牙,不怕牙医生的价钱就如何高抬,他总抬不到我名下来的。但是我的女人却是受罪了。

  她一口几乎都是虫牙,等到身上有孕的时候,更千灵万验地大概有虫牙发作。现刻又是她虫牙发作的时候,晚上每每痛得不能就枕。要想去就医,但我们哪有许多钱去进贡呢?没有法子只好弄点“可克因”来时时涂抹,作些对症的疗法。

  今天清早她的牙齿又痛得不能忍耐,连“可克因”也不能奏效了。没有法子只得教她安睡起来,不消说是只睡在地板上的。

  今天是旧历的正月初三了,我生怕有人到我家里来拜年,因为我家里毫没有可以坐人的地方。楼下的客堂里面,祝君的家族还是寄居着的。楼上不消说是不好见人的。

  但不幸,其实是意外的荣幸,在午前十点钟的时候,有人在我的后门上敲门了。

  我把后门打开的时候,看见来的是T君和G君,他们一看见我便“拜年,拜年”,但我着急了。到底请他们在什么地方坐好呢?

  当我还在踌蹰的时候,T君又对我说:

  ——“还有客,还有女客。”

  我听了这话更骇得手慌足乱了,啊,到底怎么好呢?

  果不其然,从前门外又转过来了G君和T君的夫人。

  G君的夫人是去年才从美国回来的,我只看见她一身的狐皮,没有看见她的面孔。她到我家里来,这回要算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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