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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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六日郭沫若散文选集离沪之前

  一九二七年的年末,我从广东回到上海,不久便害了一场很严重的斑疹伤寒,由十二月十二号进病院,住到第二年正月四号才退了院。退院后住在妻儿们住着的窦乐安路的一家一楼一底的弄堂房子里,周围住的都是日本人。

  初出院的时候是连路也不能走的,耳朵也聋了。出院不几天,算渐渐地恢复了转来。在我写出了那二十几首诗——那些诗多是睡在床上,或坐在一把藤椅上用铅笔在钞本上写出的——汇成了《恢复》(Reconvalescence)之后,从一月十五号起便开始在同一钞本上记起了日记来,没间断地记到二月廿三号止,因为廿四号我便离开了上海了。记日记的事情我是素无恒心的,忙的时候没工夫记,闲的时候没事情记,在那样的病后记下了整整一个月以上的生活的记录在我却是很稀罕郭沫若散文选集的事。

  离沪之前我现在把它们稍稍整理了一下再行誊录了出来,有些不关紧要和不能发表的事情都删去了。但我要明白地下一个注脚,这“不能发表”并不是因为发表了有妨害于我自己的名誉,实际上在目下的社会能够在外部流传的“名誉”倒不是怎样好的事情。

  日记中创造社出版部和同人们屡见,当时的出版部是在北四川路麦拿里,几位同人大抵是住在北四川路底附近的。

  一九三三年九月二十四日记正月十五,星期日。今天清早把《恢复》誊写完了。

  天气很和暖,午前曾昼寝一小时。

  人很疲倦,午后把《恢复》校读了一回。

  三时顷仿吾来,将《恢复》交了他。

  仿吾的膝关节炎发了,有意到日本去洗温泉。

  晚与和、博、佛在灯下看《KodomonoKagaku》(《小孩之科学》——日本出的儿童杂志)。章鱼的脚断了一两只,并不介意,有时养料缺乏的时候,自己吃自己的脚。往往有没有脚的章鱼,脚失后可以再生,大概经过一年便可以复元。

  文艺家在做社会人的经验缺乏的时候,只好写自己的极狭隘的生活,这正和章鱼吃脚相类。

  正月十六,星期一,晴。

  午前读安德列夫的《黑面具》——一位公爵开化装跳舞会,由假面的恐怖遂成疯狂,读了三分之一便丢了。假得太不近情理,说这也是杰作。

  读德哈林《康德的辩证法》,未及十页。

  安娜买回高的《资本论》二册,读《商品与价值》一章终。——内山对她说“很难懂,文学家何必搞这个”。我仍然是被人认为文学家的。

  午后倦甚,看了些芭蕉芭蕉是日本古时的一位俳谐诗人。《七部集》。有把中国的诗句为题的(《旷野集》野水诗题一六),这俨然是试帖诗的赋得体,但很自然。其中有咏“白片落梅浮涧水”句云:

  “水鸟のはしに付たる梅白し”。

  回译成中文是“水鸟的嘴上粘着的梅花瓣子雪白”,浮涧水的情景用水鸟粘嘴来形象化,觉得更加漂亮。这也和中国的以诗句为画题的相似,有画“春风归趁马蹄香”的,画了几只蝴蝶环绕着在春草原上驰走着的马蹄。

  又有“暑月贫家何所有,客来惟赠北窗凤”云:

  “凉ぬとて切りぬけにたり北の窗”。(请纳凉吧,北边的壁头上有个凿通了的窗洞子。)

  夜读列宁《党对于宗教的态度》一文,宗教在无产阶级及农民中最占势力,其原因即由于对于榨取者心怀恐怖,恐怖生神。反宗教运动应隶属于阶级斗争之下。

  内山送菊花锅来,晚餐后倦甚。仿吾来,《文化批判》已出版,并携来《无画的画帖》旧译稿。

  跳读《文化批判》,夜就寝时得诗一首:

  战取

  朋友,你以为目前过于沉闷了吗?

  这是暴风雨快要来时的先兆。

  朋友,你以为目前过于混沌了吗?

  这是新社会快要诞生的前宵。

  阵痛已经渐渐地达到了高潮,

  母体不能够支持横陈着了。

  我们准备下了一杯鲜红的喜酒,

  但这并不是那莱茵河畔的葡萄。

  我们准备下了一杯鲜红的喜酒,

  这是我们的血液充满在心头。

  要酿出一片的腥风血雨在这夜间,

  战取那新生的太阳,新生的宇宙!正月十七,星期二,晴。读唯物史观公式:——

  “人们在其生活的社会的生产没入于种种既定的必然的不受意志支配的关系里面,此种种关系即是生产关系,与物质的生产力之某一既定的发展阶段相应。诸生产关系之总和构成社会之经济的结构,这是真实的基础,各种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结构建筑于其上,各种既定的社会的意识形态与之相应。物质的生活之生产方式是一般社会的、政治的,及精神的生活过程的前提。不是人们的意识规定自己的存在,反是自己的社会的存在规定人们的意识。社会之物质的生产力,到了某一阶段,和向来在其中活动着的既成的生产诸关系,以法律上的表现而言,即私产诸关系,陷于矛盾。此等关系由生产力之发展形式变而为生产力之桎梏。于是便有一个社会革命的时期到来。随着经济的基础之变革,所有全部的庞大的上层建筑或早或迟地一同崩溃?……”(译至此中辍。)正月十八,星期三,晴。杂读《资本论》。

  仿吾来,《创造》九号出版,《一只手》自读一遍,也还无甚破绽。

  “ChinaunddieTischefingenzutanzenan.”(China与桌子开始跳舞)。——China,福田德三译作“支那”,高素之和河上肇的《资本论》译本都译作“陶器”。同仿吾讨论此语,德文“China”无陶器意,又“Tische”之前有冠词“Die”,而“China”之前无冠词,恐怕仍宜译作“支那”。

  此语在《资本论》中其全文为

  “Manerinnertsich,dassChinaunddieTischezutanzenanfingen,alsalleuebrigeWeltstillzustehen——umdieandernzuermuntern”——脚注二五。

  (人们记得,在一切其余的世界都静止着的时候,支那和桌子跳舞了起来,去鼓舞别人。)

  Dass以下疑是引用语,但不知语出何人。

  文艺作品中不革命的勉强可以容恕。

  反革命的断不能容恕。

  反革命的文艺里面不能说没有佳作,就和反革命的人物里面不能说没有美人。

  但那种美人于你何益?

  你不要中了美人计!

  文艺的所谓永远性就是一些不革命的或者反革命的作品所投射出的幻影。

  “天才的小说作品,如其政治主张与我们相反,我们只好挥泪而抹杀之;如尚不至相反,只是冷淡或者无关心,我们还可以容恕。”鲁那查理斯基说。

  把《天才病治疗》草完,改题为《桌子的跳舞》。正月十九,星期四,晴。补写《桌子的跳舞》。

  今日异常倦怠,实在太没有事做,书也不想看。只想《浮士德》、《前茅》、《恢复》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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