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将近时,民治来,交来豪兄答函,闻有新第三派出现(闽赣皖湘四省联盟),以保境安民为号召,对南京方面是一打击。又云择生已回,在香港,与P辈组织第三党。
民治去后仍然倦怠,读托勒尔的《MasseMensch》(《人民大众》),毫无意趣。前五六年对于托勒尔之心醉神驰,对于表现派之盲目的礼赞,回想起来,真是觉得幼稚。
午后蔡大姐来,打扮得像一位女工。她说,病中有好多同志都想来看我,因医生拒绝会面,所以都没来。——是谁引路来的?——安琳呢。——安琳为甚不同来呢?——她说:“她怕使你难处。”……
蔡大姐坐不一会又走了。
冰山浮在海中,十分之八在水里。
呜呼太雷,果死于难。十二月十一日至十三日三日政权,对河南防御失利,Y被开除。
临睡前读斯大林的《中国革命的现阶段》,已经十二点过了,右眼涩得难耐。正月二十,星期五,晴。无为。民治与叔薰来。叔薰夫人病,无医药费,嘱创造社在我的版税项下抽送了五十元。
螳螂交媾后,雄吃雌。
午后仿吾来,将《桌子的跳舞》交了给他。《战取》被遗失,又缮写一遍。同用晚餐而去。谈“文学的永远性”,无结果。
——文学家为甚么总是一个苍白色的面孔,总是所谓蒲柳之资呢?
——那是一种奇怪的病人呢。或者也可以说是吃人肉的人种,不过他们总是自己吃自己罢了。就因为这样,所以文学家的酸性总比别人强。肉食兽的尿的酸性通例是强于草食兽的。人到病时不能进饮食,专靠着消费自己的身体,在那时是成为纯粹的肉食兽,尿的酸性一时要加强的。正月二十一,星期六,雨。午前读秋白译的哥列夫的《无产阶级的哲学》中《艺术与唯物史观》一章。
倦怠,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午后曾昼寝一二小时,起来仍不舒服,东鳞西爪地看了些旧杂志和各种书籍,但总得不到满足。
夜来头感隐痛,在左前方四分之一隅。
怕是神经衰弱,因为完全没有运动。实际上是已经两个月,没有在外面散过步了。正月二十二,星期日(旧除夕),雨。上午读独步国木田独步,日本明治末年的一位小说家。的《号外》、《春之鸟》、《穷死》三篇,确有诗才。《号外》与《穷死》尤有社会主义的倾向。可惜此人早死,在日本文学界的确是一个损失。
读芥川(龙之介)的《沼》与《秋》(在一本旧的《改造》杂志上),故意要制造出一种神秘的世界,令人不快,与读《黑面具》时的感觉同样。
托勒尔的《人民大众》是以群众与人类对立,而作者站在人类方面说法,人道主义的畸形的胎儿!
中午伯奇送年货来,并送来《到宜兴去》的稿子。今日头已不痛,但仍沉闷。午后校读《到宜兴去》,失悔当时没有写完。
傍晚时仿吾来,把《到宜兴去》交给了他。正月二十三,星期一(元旦),雨。晨起颇晏,仍无为。
傍午时分将《水平线下》编好。
午后仿吾来,时正昼寝。有朱某者译《漪溟湖》,完全脱胎自《茵梦湖》,还在序文中吹毛求疵地任意指摘,嘲骂。这种人太没道德,出版家的无聊也可慨叹。
晚上很不舒服,神经性的怒气把脑袋充满了。
一个对话
A文学家为什么总带着一个苍白色的面孔呢?
B那是一种奇怪的病人呢。
A什么病?
B怕或者可以说是吃人肉的人种。
A唉!
B文学家时常是自己吃自己的,就和章鱼一样自己吃自己的脚。
A那我可懂得了,同时我还解决了一个问题,便是文学家为什么总带些酸性。
B哼哼,肉食动物的尿啦。
A对啦,文学家是等于猫子的尿。正月二十四,星期二,云。两颗煤炭
兵工厂的外边丢了的炭渣里面,有两颗漏网的煤炭。它们在那儿对话。
甲啊,我真快活,我现在又跑到这开旷的空气里来了。
乙嗳唷,有什么快活哟!我们在地底被压了几千万年,没有压成金刚石。我只想早投在那烈火里去化成灰啦!
甲你变成了金刚石又会怎样呢?
乙怎样?多么好啦,我要是变成了金刚石,一切的贵妇人都会要爱我,不怕就是女王,或者王姬,都要把我看来比她们自己的生命还要贵重。我不知会接近怎样的芳泽,会住着怎样的华堂;那会在这样的地方呆着,只等待那儿的乞丐来把我们捡起送葬了呢?
甲你这种想法我是从没有想过。我虽然晓得金刚石是我们的同族,但我从没曾羡慕过它们。它们只是依附着权门豪贵,我倒是满不高兴的。它们没把贫穷人看在眼里,它们完全是有钱人的玩具……(稿至此中辍。)正月二十五,星期三,傍晚时夕阳出。本日完全无为。
晨早下痢,早饭未用,算只一次也就恢复了。
晚入浴一次。正月二十六,星期四,快晴。太阳晒在北窗外人家的红瓦上呈出喜悦的颜色。安娜早出,因新年停了市三天,今天开市,她又赶着去采办家中的日用品去了。
读《资本论》。
午后仿吾来,坐至夜。无甚重要的谈话。促他将《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编好。共夜食,用正宗酒。将终食时,王独昏即王独清,当时我们几个每每戏呼之为独昏。来,甚慌张不定。谈及C某要找他去当艺术大学(?)的委员,他颇得意,不知C某滑头,乃在利用创造社而已。独昏的虚荣心真比女人还要厉害。
食后仿吾大有醉意,继偕家人同出,只余独留。——刚写至此,安娜偕儿辈归,买回《哲学的贫困》、《小孩科学》及其它。
夜同儿辈读《小孩科学》。安娜复外出,未言去向,夜境渐深,将儿辈服事睡了,闻邻近犬吠声甚烈。心颇不宁。至十二时顷,安娜始归自邻舍犬医家。正月二十七,星期五,雨终日。午前几昼寝半日。本日安娜原与仿吾约,午后游法国公园,但不幸雨竟日。昨天天气真好,全如初夏一般,在室中未烧火盆,只御夹衣。今天则闷人殊甚。
读《资本论》(一卷七篇《资本之堆积过程》),拟于今日将第一卷读完,终未办到,然所余已无几。
《浮士德》仍无消息来,我想二月一日断然不能出版,办事真不起劲。
夜饭时牛乳倒了一火盆,臭得难耐,佛儿的恶作剧。正月二十八,星期六(初六),
上半日颇晴,下午半日阴。晨起颇迟。午前教了和与博几道算学。
午后仿吾来,安娜本与相约往江湾看赛马,但因天气不好又中止了。看了方某给仿吾的信,十分不愉快。这些小子真是反掌炎凉。
独昏终竟想上C某的当,这家伙的委员癖真是不可救药。“人怕出名猪怕肥”,其此人之谓耶?
仿吾说,《浮士德》已全部印好,令晚可送来,但仍杳如黄鹤。《恢复》在二月十日前无希望。
想改编《女神》和《星空》,作一自我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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