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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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日战酣,又在汉皋重见。

  你自敌国归来,敌情详细贡献;

  我自敌后归来,胜利也说不完。

  敌深入我腹地,

  我还须支持华北抗战,

  并须收复中原;

  你去支持南天。

  重逢又别,相见——

  必期在鸭绿江边。

  ——很有点气魄啦。季龙称赞着。

  ——真是有点气魄。他这诗是用墨笔写的,我替他裱背了起来,此刻放在乡下,将来有机会时我可以给你看。

  ——这个是值得保存的纪念品。

  ——我对于武汉有一种特别的怀念,大约北伐时主要的工作地点是在武汉,抗战以来也是在武汉比较的做了一些工作的原故吧。我觉得它比我的故乡乐山,尤其值得令人怀念。珞珈山你是到过的,就拿东湖来说,我觉得是远胜于杭州的西湖。

  ——那儿暑天特别好。特别是鱼多。

  ——可惜西湖东湖,现在都是日本鬼子在那儿享福。

  有不相熟的朋友来访,我们的话便中断了。

  窗外突然有小孩子的声音在合唱《义勇军进行曲》。由楼头望去,看见街上有十来个小朋友在作行军的游戏。

  一九四一年七月二十七日

  芍药及其他

  芍药

  昨晚往国泰后台去慰问表演《屈原》的朋友们,看见一枝芍药被抛弃在化妆桌下,觉得可惜,我把它拣了起来。

  枝头有两朵骨朵,都还没有开;这一定是为屈原制花环的时候被人抛弃了的。

  在那样杂沓的地方,幸好是被抛在桌下没有被人践踏呀。

  拿回寓里来,剪去了一节长梗,在菜油灯上把切口烧了一会,便插在我书桌上的一个小巧的白磁瓶里。

  清晨起来,看见芍药在瓶子里面开了。花是粉红,叶是碧绿,颤葳葳地向着我微笑。

  四月十二日芍药及其他水石

  水里的小石子,我觉得,是最美妙的艺术品。

  那圆融,滑泽,和那多种多样的形态,花纹,色彩,恐怕是人力以上的东西吧。

  郭沫若散文选集这不必一定要雨花台的文石,就是随处的河流边上的石碛都值得你玩味。

  你如蹲在那有石碛的流水边上,肯留心向水里注视,你可以发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个世界实在是绚烂,新奇,然而却又素朴,谦抑,是一种极有内涵的美。

  不过那些石子却不好从水里取出。

  从水里取出,水还没有干时,多少还保存着它的美妙。待水分一干,那美妙便要失去。

  我感觉着,多少体会了艺术的秘密。

  四月十二日

  石池

  张家花园的怡园前面有一个大石池,池底倾斜,有可供人上下的石阶,在初必然是凿来做游泳池的。但里面一珠水也没有。因为石缝砌得严密,也没有迸出一株青草,蒸出一钱苔痕。

  我以前住在那附近,偶尔去散散步,看见邻近驻扎的军队有时也就在池底上操练。这些要算是这石池中的暂时飞来的生命的流星了。

  有一次敌机来袭,公然投了一个燃烧弹在这石池里面,炸碎几面石板,烧焦了一些碎石。

  弹并不大,不久便被人用那被炸碎了的碎石填塞了。石池自然是受了伤,带上了一个瘢痕。

  再隔不许久,那个瘢痕却被一片片青青的野草遮遍了。

  石池中竟透出了一片生命的幻洲。

  四月二十六日晨

  母爱

  这幅悲惨的画面,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是三年前的“五三”那一晚,敌机大轰炸,烧死了不少的人。

  第二天清早我从观音岩上坡,看见两位防护团员扛着一架成了焦炭的女人尸首。

  但过细看,那才不只一个人,而是母子三人焦结在一道的。

  胸前抱着的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腹前蜷伏着的又是一个,怕有三岁光景吧。

  母子三人都成了骸炭,完全焦结在一道。

  但这只是骸炭吗?

  一九四二年四月三十日晨

  小麻猫

  一

  我素来是不大喜欢猫的。

  原因是在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清早醒来,一伸手便抓着枕边的一小堆猫粪。

  猫粪的那种怪酸味,已经是难闻的;让我的手抓着了,更使得我恶心。

  但我现在,在生涯已经走过了半途的目前,却发生了一个心理转变。

  二

  重庆这座山城老鼠多而且大,有的朋友说:其大如象。

  去年暑间,我们住在金刚坡下面的时候,便买了一只小麻猫。

  雾期到了,我们把它带进了城来。

  小麻猫小麻猫虽然稚小,却很矫健。

  夜间关在房里,因为进出无路,它爱跳到窗棂上去,穿破纸窗出入。破了又糊,糊了又破,不知道费了多少事。但因它爱干净,捉鼠的本领也不弱,人反而迁就了它,在一个窗格上特别不糊纸,替它设下布帘。然而小麻猫却不喜欢从布帘出入,总爱破纸。

  郭沫若散文选集在城里相处了一个月,周围的鼠类已被肃清,而小麻猫突然不见了。

  大家都觉得可惜,我也微微有些惜意:因为恨猫究竟没有恨老鼠厉害。

  三

  小麻猫失掉,隔不一星期光景,老鼠又猖獗了起来,只得又在城里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一只白花猫。

  这只猫子颇臃肿,背是弓的。说是兔子倒像些,却又非常的濡滞。

  这白花猫倒有一种特长,便是喜欢吃馒头,因此我们呼之为“北京人”。

  “北京人”对于老鼠取的是互不侵犯主义。我甚至有点替它担心,怕的是老鼠有一天要不客气起来,竟会侵犯到它的身上去的。

  四

  就在我开始替“北京人”担心的时候,大约也就是小麻猫失掉后已经有一个月的光景,一天清早我下床后,小麻猫突然在我脚下缠绵起来了。

  ——啊,小麻猫回来了!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家里人很高兴,小麻猫也很高兴,它差不多对于每一个人都要去缠绵一下,对于以前它睡过的地方也要去缠绵一下。

  它是瘦了,颈上和背上都拴出了一条绳痕,左侧腹的毛烧黄了一大片。

  使小麻猫受了这样委屈的一定是邻近的人家,拴了一月,以为可以解放了,但它一被解放,却又跑回了老家。

  五

  小麻猫虽然瘦了,威风却还在。它一回到老家来依然觉得自己是主人,把“北京人”看成了侵入者。

  “北京人”起初和它也有点敌忾,但没几秒钟就败北了,反而怕起它来。

  相处日久之后,小麻猫和“北京人”也和睦了,简直就跟兄弟一样——我说它们是兄弟,因为两只都是雄猫。

  它们戏玩的时候,真是天真,相抱,相咬,相追逐,真比一对小人儿还要灵活。

  就这样使那濡滞的“北京人”也活跃起来了,渐渐地失掉了它的兔形,即恢复了猫的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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