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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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面复将屈折处,左右各控水碾一座,作业有声。水被堰截,河床裸出。践石而过,不湿步履。

  一中年妇人,头蒙白花蓝布巾,手捧番薯一篮,由左岸的碾坊中走出,踏阶而下,步至河心,就岩隙流澌洗刷番薯。见之颇动食兴。

  ——“早晓得有这样清静的地方,应该带些食物来在这儿‘辟克涅克’英文picnic,野餐之意了。”

  我正对着并肩而行的应这样说。高原已走近妇人身边,似曾略作数语,一个洗干净了的番薯,慷慨地被授予在了她的手中。高原短发垂肩,下着阴丹布工装裤,上着白色绒线短衣,两相对照,颇似画图。

  过溪,走进了左岸的碾坊。由石阶而上,穿过一层楼房,再由石阶而下便到了水磨所在的地方。碾的是麦面。下面的水伞和上面的磨石都运转得相当纡徐。有一位朋友说:这水力怕只有一个马力。

  立着看了一会,又由原道折回右岸。是应该赶回土主场吃中饭的时候了,但大家都不免有些依依的留恋。

  ——“两岸的树木可惜太少。”

  ——“地方也太偏僻了。”

  ——“假使再和陪都接近得一点,更加些人工的培植,那一定是大有可观的。”

  ——“四年前政治部有一位秘书,山东人姓高的,平生最喜欢屈原,就在五月端午那一天,在飞雪岩下淹死了。”

  ——“那真是‘山东屈原’啦!”

  大家轰笑了起来:因为同行中有山东诗人臧云远,平时是被朋侪间戏呼为“山东屈原”的。

  ——“这儿比歇马场的飞泉如何?”

  ——“水量不敌,下游远胜。”

  一片的笑语声在飞泉的伴奏中唱和着。

  路由田畴中经过,荞麦正开着花,青豆时见残株,农人们多在收获番薯。

  的秋阳使全身的脉络都透着新鲜的暖意了。

  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夜

  附:补记

  《巴县志》(民国二十八年向楚新修),关于飞雪崖已有比较详细的纪录,今一一揭之如次。

  一、《飞雪崖石壁文》(卷二十《金石》)

  “里中民毛安节,李沂,冉星×,×舒史,丁东耶,同游者何肃,异其形势凛然,故更其名为飞雪崖(原误为岂)××××而不可得。崖涵数百丈,飞溅××,‘题’识岁月,可谓阙无。因是(原误为之)沂×欲×××滩之曲水流觞,前人之好事者×××游之后人不忘再世之旧,相×××高宿名英,邑乡之俊彦,皆先×交云后人林相肴送于栖真洞,回州,以西南夷侵边故也。冯晋粹父自霜台移节‘西×’。淳熙八年正月二十七日录。(上缺)李沂欲相大书×××而沂深刻之,亦可谓好事也。”

  “飞雪崖自二冯而后未有名胜之游。蜀难以来,罕修禊事之典。大帅余公镇蜀之九年,岁淳辛亥,太平有象,民物熙然。灯前三日,何东叔,季和,侯彦正,会亲朋,集少长而游其下。酒酣纵笔,摩崖大书,以识岁月。时何明甫、原履、君惠、老×正×杰,侯安道,征官鱼梁剂智叔,酒官古汾何君玉,同游。何祥麟时老,侯坤文侍行。”

  (原注)“按《王志》古迹载淳熙八年状元冯时行纪游,里人李沂为之刻壁,日久残蚀,清李为栋有赋,叙云‘崖去渝城六十里,相传太白、东坡皆题诗崖间,风雨残蚀,泯然无存’(互见《水道》)。今据《王志》录淳熙淳碑文。”

  二、《梁滩河》(卷一《下水道溪流》)

  “县西梁滩河为东西两山岗之一大干流……迤西流数里至土主乡,达王家坝,又折而北,趋至圆塘高滩桥。……水势浸壮大。穿高滩桥出,约半里许,至飞雪崖。《王志》载崖在梁滩坝高滩桥下。石涧断截,河水陡泻数十丈,望若飞雪,相传太白、东坡皆题诗崖间,风雨残蚀,泯然无存。”

  三、《流杯池》(卷三《古迹》)

  “《王志》云:在飞雪崖上,溪中有平石丈余。宋淳熙间状元冯时行修层阁于崖畔,复于溪上凿九曲池,引水流觞,以资胜赏。明大学士王飞熊、巡按詹朝用等,重游于此,复识流风。今阁圮,池犹存。”

  据此可知赖家桥下之小河实为梁滩河。淳刻石中所谓“二冯”即冯时行与冯晋(粹甫)也。

  时行在志中有传,乃宣和六年(一一二四)进士,授外职。后因不附秦桧和议被敕免官,“坐废者十八年”。于绍兴二十七年复被起用,后“擢右朝请大夫,提点成都府路刑狱。经划边事,井井有条,……民庆更生。隆兴元年(一一六三年)卒于任。民立祠祀之(祠在雅州,古城)。”

  今案隆兴元年下距淳熙八年(一一八一)已十有八年,《向志》中两引《王志》(案乃前清乾隆年间王尔鉴所修旧志),称“淳熙八年状元冯时行纪游”,“宋淳熙间状元冯时行修层阁……凿九曲池”云云,实为失考。

  淳熙刻石所标志之“淳熙八年”,应为李沂录刻之年月,文当为时行纪游文,细绎之,燕游在前而补刻在后。二冯之游当在时行“坐废者十八年”之里居期间,即宋高宗绍兴十年至二十七年之期间。九曲池似尚为“前人之好事者”所凿,并非成于二冯手。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十三日“绿”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万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是王荆公《泊船瓜州》的一首七绝,“绿”字用为动词,十分新鲜而有生趣。

  据宋洪迈《容斋续笔》上说:“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后又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此十许字始定为‘绿’。”

  为了一个字要费如许心思,足见名家为文是怎样在推敲上用苦功。而名家手稿是怎样的可以宝贵,也就在这则随笔里表现了出来。

  文艺作品有时是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达到好处。但锤炼也并不是要弄得来极其生硬,而是弄得来极其纯粹。纯粹则坚韧,无瑕可蹈,所谓“百郭沫若散文选集炼钢化为绕指柔”也。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这也是王荆公《题张司业诗》中的名句。因为是有经验的人,所以他能够道得出别人的甘苦。

  文艺是这样,其它的一切又何尝不是这样?假使一开首便抓着了“绿”,那便是着手成春。假使不然,为求尽善尽美,又何不时常“绿”它一下呢?

  看见别人“绿”而眼睛红的人,尤其应该向王荆公学习学习。

  一九四二年十月三十日

  丁东草(三章)

  丁东我思慕着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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