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散文选集_郭沫若【完结】(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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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克服主观主义,全靠个人的主观的努力依然是不够的。

  赵高在作怪,天下的鹿子都会成为马儿。

  法西斯细菌不绝灭,一切的科学都会成为杀人的利器了。

  驴乎?猪乎?尚其次焉者矣。

  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三日飞雪崖

  重九已经过去了足足七天,绵延了半个月的秋霖,今天算确实晴定了。

  阳光发射着新鲜的诱力,似乎在对人说:把你们的脑细胞,也翻箱倒箧地,拿出来晒晒吧,快发霉了。

  文委会留乡的朋友们,有一部份还有登高的佳兴,约我去游飞雪崖,但因我脚生湿气,行路不自由,更替我雇了一乘滑竿,真是很可感激的事,虽然也有些难乎为情。

  同行者二十余人,士女相偕,少长咸集,大家的姿态都现得秋高气爽,真是很难得的日子呵,何况又是星期!

  想起了煤烟与雾气所涵浸着的山城中的朋友们。朋友们,我们当然仅有咫尺之隔,但至少在今天却处的是两个世界。你们也有愿意到飞雪崖郭沫若散文选集去的吗?我甘愿为你们作个向导啦。

  你们请趁早搭乘成渝公路的汽车。汽车经过老鹰崖的盘旋,再翻下金刚坡的屈折,从山城出发后,要不到两个钟头的光景,便可以到达赖家桥。在这儿,请下车,沿着一条在田畴中流泻着的小河向下游走去。只消说要到土主场,沿途有不少朴实的农人,便会为你们指示路径的。

  飞雪崖走得八九里路的光景便要到达一个乡镇,可有三四百户人家。假使是逢着集期,人是肩摩踵接,比重庆还要热闹。假使不是,尤其在目前天气好的日子,那就苍蝇多过于人了。——这是一切乡镇所通有的现象,倒不仅限于这儿,但这儿就是土主场了。

  到了这儿,穿过场,还得朝西北走去。平坦的石板路,蜿蜒得三四里的光景,便引到一条相当壮丽的高滩桥,所谓高滩桥就是飞雪崖的俗名了。

  桥下小河阔可五丈,也就是赖家桥下的那条小河——这河同乡下人一样是没有名字的。河水并不清洁,有时完全是泥水,但奇异的是,小河经过高滩桥后,河床纯是一片岩石,因此河水也就顿然显得清洁了起来。

  更奇异的是,岩石的河床过桥可有千步左右突然斩切地断折,上层的河床和下层相差至四五丈。河水由四五丈高的上层,形成抛物线倾泻而下,飞沫四溅,惊雷远震,在水大的时候,的确是一个壮观。这便是所谓飞雪崖了。

  到了高滩桥,大抵是沿着河的左岸再走到这飞雪崖。岸侧有屈折的小径走下水边,几条飞奔的瀑布,一个沸腾着的深潭,两岸及溪中巨石磊磊,嶙峋历落,可供人伫立眺望。唯伫立过久,水沫湿衣,虽烈日当空,亦犹雨其蒙也。

  河床断面并不整齐,靠近左岸处有岩石突出,颇类龙头,水量遍汇于此,为岩头析裂,分崩而下,譬之龙涎,特过猛烈。断床之下及左侧岩岸均洼入成一大岩穴,俨如整个河流乃一宏大爬虫,张其巨口。口中乱石如齿,沿绕齿床,可潜过水帘渡至彼岸,苔多石滑,真如在活物口中潜行,稍一不慎,便至失足。

  右岸颇多乱草,受水气润泽,特为滋荣。岩头有清代及南宋人题壁。喜欢访古的人,仅这南宋人的题壁,或许已足诱发游兴的吧。

  我们的一群,在午前十时左右,也走到了这儿。在我要算是第五次的来游了。虽久雨新晴,但雨量不多,因而水量也不甚大,在水帘后潜渡时遂无多大险厄。是抗战的恩惠,使我们在赖家桥的附近住上了四个夏天和秋天,而我是每年都要来游一次,去年还是来过两次的;可每次来都感觉着就和新来的一样。

  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便看到清代的一位翰林李为栋所做的《飞雪崖赋》,赋文相当绮丽,是他的学生们所代题代刊在岩壁上的,上石的时期是乾隆五年。当年曾有一书院在这侧近,现在是连废址都不可考了。李翰林掌教于此,对这飞雪崖极其心醉。赋文过长,字有残泐,赋首有序,其文云:

  崖去渝郡六十里,相传太白、东坡皆题诗崖间,风雨残蚀,泯然无存。明巡按詹公朝用,阁部王公飞熊,里中人也。凿九曲池,修九层阁,极一时之盛游。而披读残碣,无一留题。

  的确,九曲池的遗迹是还存在,就在那河床上层的正中,在断折处与高滩桥之间,其形颇类亚字而较复杂。周围有础穴残存,大约就是九层阁的遗址吧。

  但谓“披读残碣,无一留题”,却是出人意外。就在那《飞雪崖赋》的更上一层,我在第二次去游览的时候,已就发观了两则南宋人的留题。一题“淳熙八年正月廿七日”,署名处有“李沂”字样。这一则的右下隅新近修一观音龛,善男善女们的捐款题名把岩石剜去了一大半,遂使全文不能属读,但残文里面有“曲水流觞”及“西南夷侵边”字样,则上层河床的亚字形九曲池,是不是明人所凿,便成问题了。另一则,文亦残泐,然其大半以上尚能属读:

  (飞)雪崖自二冯而后,未有名胜之

  (游),(蜀)难以来,罕修禊事之典。

  (大帅)余公镇蜀之九年,岁淳辛亥,太

  (平)有象,民物熙然。灯前三日,何东叔,

  (季)和,侯彦正,会亲朋,集少长,而游

  (其)下。酒酣笔纵,摩崖大书,以识

  岁月。…………

  …………

  末尾尚有两三行之谱,仅有字画残余,无法辨认。考“淳辛亥”乃南宋理宗淳十一年(西纪一二五一年),所谓“余公镇蜀”者,系指当时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事之余。余字义夫,蕲州人,《宋史》中有传。蕲州者,今之湖北蕲春县。余治蜀,大有作为,合川之钓鱼城,即其所筑;当时蒙古势力已异常庞大,南宋岌岌乎其危,而川局赖以粗安。游飞雪崖者谓为“太平有象,民物熙然”,足证人民爱戴之殷。乃余本人即于辛亥后二年(宝元年癸丑)受谗被调,六月仰毒而死,史称“蜀之人莫不悲慕如失父母”,盖有以也。

  这两则南宋题壁,颇可宝贵;手中无《重庆府志》,不知道是否曾经著录,所谓“二冯”亦不知何许人。在乾隆初年做《飞雪崖赋》的翰林对此已不经意,大约是未经著录的吧。我很想把它们捶拓下来,但可惜没有这样的方便。再隔一些年辰,即使不被风雨剥蚀,也要被信男信女们剜除干净了。

  在题壁下留连了好一会,同行的三十余人,士女长幼,都渡过了岸来,正想要踏寻归路了,兴致勃勃的应对我说:“下面不远还有一段很平静的水面,和这儿的情景完全不同。值得去看看。”

  我几次来游都不曾往下游去过,这一新的劝诱,虽然两只脚有些反对的意思,结果是把它们镇压了。

  沿着右岸再往下走,有时路径中断,向草间或番薯地段踏去,路随溪转,飞泉于瞬息之间已不可见。前面果然展开出一片极平静的水面,清洁可鉴,略泛涟漪,淡淡秋阳,爱抚其上。水中岩床有一尺见方的孔穴二十有八个,整齐排列,间隔尺余,直达对岸,盖旧时堰砌之废址。农人三五,点缀岸头,毫无惊扰地手把锄犁,从事耘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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