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们从乡下搬进了城,又从希夷夫人手里得到希夷给我的一封信,这里面还附有一首诗。
叶挺将军的诗郭沫若散文选集沫若兄:
在囚禁中与内子第二次聚会,彻夜长谈二十四小时,曾说及十五日将往祝郭沫若兄五十大庆,戏以香烟罐内圆纸片制一“文虎章”,上写“寿强萧伯纳,骏逸人中龙”两句以祝。别后自思,不如改为下二句为佳:
寿比萧伯纳
功追高尔基
叶挺卅一,十一,十四,
在渝郊红炉厂囚室中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尔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
得到永生。
六面碰壁居士卅一,十一,廿一
这里燃烧着无限的愤激,但也辐射着明彻的光辉,要这才是真正的诗。假使有青年朋友要学写诗的话,我希望他就从这样的诗里学。我敬仰希夷,事实上他就是我的一位精神上的老师。他有峻烈的正义感,使他对于横逆永不屈服;而同时又有透辟的人生观,使他自己超越在一切的苦难之上,五年的囚禁生活;假使没有这样的精神是不能够忍耐的。假使没有这样的精神,一个人不被软化,成为性格破产者,也要被瘫化,成为精神病患者。然而希夷征服了这一切,现在果真是“地下的火冲腾,把活棺材烧掉”,而他“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了。
他的诗是用生命和血写成的,他的诗就是他自己。
一九四六年三月四日,希夷在五年囚禁之后恢复自由,晚上在中共代表团看了他回来,又在电火光中反复读着他这首诗。梅园新村之行
梅园新村也在国府路上,我现在要到那儿去访问。
从美术陈列馆走出,折往东走,走不好远便要从国民政府门前经过。国府也是坐北向南的,从门口望进去,相当深远,但比起别的机关来,倒反而觉得没有那么宫殿式的外表。门前也有一对石狮子,形体太小,并不威武。虽然有点近代化的写实味,也并不敢恭维为艺术品。能够没有,应该不会是一种缺陷。
从国府门前经过,再往东走,要踱过一段铁路。铁路就在国府的墙下,起初觉得似乎有损宁静,但从另一方面想了一下,真的能够这样更和市井生活接近,似乎也好。
再横过铁路和一条横街之后,走不好远,同在左侧的街道上有一条侧巷,那便是梅园新村的所在处了。
梅园新村的名字很好听,大有诗的意味。然而实地的情形却和名称完全两样。不仅没有梅花的园子,也不自成村落。这是和《百家姓》一样的散文中的散文。街道是崎梅园新村之行岖不平,听说特种任务的机关林立,仿佛在空气里面四处都闪耀着狼犬那样的眼睛,眼睛,眼睛。
三十号的周公馆,应该是这儿的一座绿洲了。
小巧玲珑的一座公馆。庭园有些日本风味,听说本是日本人住过的地方。园里在动土木,在右手一边堆积了些砖木器材,几位木匠师傅在加紧动工。看这情形,周公似乎有久居之意,而且似乎有这样的存心——在这个小天地里面,对于周围的眼睛,示以和平建设的轨范。
的确,我进南京城的第一个感觉,便是南京城还是一篇粗杂的草稿。别的什么扬子江水闸,钱塘江水闸,那些庞大得惊人的计划暂且不忙说,单为重观瞻起见,这座首都的建设似乎是刻不容缓了。然而专爱讲体统的先生们却把所有的兴趣集中在内战的赌博上,而让这篇粗杂的草稿老是不成体统。
郭沫若散文选集客厅也很小巧,没有什么装饰。除掉好些梭发之外,正中一个小圆桌,陈着一盆雨花台的文石。这文石的宁静、明朗、坚实、无我,似乎也就象征着主人的精神。西侧的壁炉两旁,北面与食厅相隔的左右腰壁上,都有书架式的壁橱,在前应该是有书籍或小摆设陈列的,现在是空着。有绛色的帷幕掩蔽着食厅。
仅仅两个月不见,周公比在重庆时瘦多了。大约因为过于忙碌,没有理发的闲暇吧,稍嫌过长的头发愈见显得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境遇是最难处的,责任那么重大,事务那么繁剧,环境又那么拂逆。许多事情明明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但却丝毫也不敢放松,不能放松,不肯放松。他的工作差不多经常要搞个通夜,只有清早一段时间供他睡眠,有时竟至有终日不睡的时候。他曾经叹息过,他的生命有三分之一是在“无益的谈判”里继续不断地消耗了。谈判也不一定真是“无益”,他所参预的谈判每每是关系着民族的生死存亡,只是和他所花费的精力比较起来,成就究竟是显得那么微末。这是一个深刻的民族的悲哀,这样一位才干出类的人才,却没有更积极性的建设工作给他做。
但是,轩昂的眉宇,炯炯的眼光,清朗的谈吐,依然是那样的有神。对于任何的艰难困苦都不会避易的精神,放射着令人镇定、也令人乐观的毅力。我在心坎里,深深地为人民,祝祷他的健康。
我自己的肠胃有点失调,周公也不大舒服,中饭时被留着同他吃了一餐面食。食后他又匆匆忙忙地外出,去参加什么会议去了。
借了办事处的一辆吉普车,我们先去拜访了莫德惠和青年党的代表们。恰巧,两处都不在家,我们便回到了中央饭店。
等于打死了林肯和罗斯福
李公朴死了,闻一多死了。一多的长公子闻立鹤和他的父亲同时遇难,左右两肺各中一弹,大腿被打断一只,已经不能言语,虽然还未接到最后的恶耗,但断然是凶多吉少的。
今天的情形很明白,这是民主与反民主的斗争。凡是要求民主、要求做人的起码条件的人,都不免要遭受这比霍乱还要恶毒的反民主瘟疫的侵袭。
公朴和一多都是受了美国式教育的自由主义者。公朴是文化批评家,是平民教育家;一多是诗人,是学者,是有数的名教授,然而他们为了为人民争取民主竟不免遭受了这样的惨死。
尤其是闻立鹤,听说是才进大学的一位十八岁的青年,这在国法上是还未成年的人。他显然要为了要护卫他的父亲,却亲眼看见父亲被暗杀,而自己在死亡线上倒下了。
反民主施瘟使者们的幌子,今天是自行揭穿了。他们说:他们在反苏反共,但事实上他们是反民主反人民。更明显的是,他们才是真正的“反美”派。他们用美械来打死李公朴和闻一多,那等于是打死了林肯和罗斯福。
公朴和一多为人民大众而牺牲,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他们会永远活在人民的心头,永远领导着争取自由民主的战斗,永远不会死。
我们今天对于公朴和一多的遗族,负了很重大的责任。公朴和一多都是十分清贫的文化人。尤其一多,他的子女多,除垂危的闻立鹤之外,还有两男两女,而他的夫人是患着心脏病的。一多生前,除可怜的一点教授薪金之外,是靠着治印或写字来维持家计的。这些事实,我们希望不要忽略,一定得周密地想一个妥善的办法来,才能对得住二位人民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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