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过来点,挨着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借助于窗外的星光,他看到她的圆眼睛在闪闪发亮,就象上了釉彩似的,配上粗短的身体,活像一只猫头鹰。他硬着头皮,勉强移了移身。
“小李,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家就只有一个姑娘,是不是?”
“嗯。”
“就是这个姑娘也不是他的!”
“什么?”
“是他喊一个农二哥来和我生的!”她满肚子怨气地说。
“啊!”他吃惊地跳起来。
“你听下去嘛!你别看他那么神气,那么威风十足的,其实他不过是只老阉鸡!”她愤愤地说:“刚结婚那几年,他说是我不会生,动不动就骂我、打我。我气不过,拖他走医学院检查,一检查,哼,他象泄气的皮球,瘪塌塌地,再不那么神气,那么威风,倒过来央求我了。他生怕绝后,就叫一个丑八怪固到①和我生了小桂琴——你没看到她那副眉眼,就和她爹一个样!”
①贵州方言,意为“强迫”。
“这跟我调动有什么相干?”李乔林暗自好笑。
“什么不相干?他这个人就想要个儿子,又喊起一个二哥来,又黑又粗,气死我罗。”她说得又气愤,又委屈:“我就是不理。”
“他为什么不在街上找个象样点的?”他幸灾乐祸地说。
“怕传出去难听呗!这狗日的老阉鸡,又想要儿,又想要脸……她也轻蔑地笑了。”
李乔林当然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便冷冷地说:“我走了。”一下子站起来。
“慢点!”她象猫头鹰一样地扑了上来,一把搂住他的腰。别看她个子小,劲却不校“听我说完,小李,你只要和我有了娃儿,我就明白告诉他,叫他放你走。”
“我不干!”他突然发觉自已被人当成了一头配种站的公牛,不由得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挣扎着。
“你敢走吗!”她低声威胁道:“你走,我就到街上去喊,说你强奸我!”
“碍…”他吓慌了,两腿仿佛瘫了一样。
“你坐下,这样,你也不吃亏嘛,你是男人,怕什么?”她的双臂就象两条蛇,死死地箍住他,越缠越紧……深夜,李乔林象贼一样地溜出谢公馆,梦游一般地回到宿舍,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天蒙蒙亮,他醒来了。他的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象吞进了一堆脓痰。他隐约记得昨夜做了一个奇特的恶梦,不,做了一件肮脏的勾当。他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逐渐清醒了,昨夜的一切,都象电影般展示在他的脑膜上……他脸红了,羞得好象被人当众脱光衣服一样。“人们很快就会知道的!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呢?”他急忙拉上被子,把脸盖上了,弓身缩做一团。
一会儿,他自己也好笑起来:“有谁会知道呢?只要真象她说的那样,谢礼民就会严守秘密,巴不得早点赶我走,这不正是我昨天盼望的绝处逢生吗?”他不禁高兴起来。然而,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那个骚货为了勾引我、玩弄我而编出来的呢?那我岂不是上当了吗?那样的后果,真不堪设想。他又不禁烦恼起来。
想到这里,他吓得面色如土,浑身发冷,仿佛看见自已被五花大绑,押在汽车上游街。继而一想,他又怀疑起来,象她这样无知识的婆娘,能想得出这样巧妙复杂的圈套吗?能编得出这样严密自然的谎话吗?看来,我是神经过敏,钻进牛角尖了。而且,她这样编派,岂不是把她自己、她男人、她女儿都糟蹋了?他又想起她昨夜咬牙切齿的声调,“不,她不可能是那么高明的演员,能够把这个角色扮得如此成功。一个普通人只有在真情实感的支配下说的话,才能使人感到真实可信。尤其是象这样奇特的事情,是真是假光听声音都可以分辨。不,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危险的礁石排除了,成功的前景就显得格外诱人。现在,唯一使他不安的,只有道德上的顾忌:“我这样做,正当吗?对得起我的未婚妻吗?”
“极不正当,很对不起!”一个熟悉的年青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头响起。
“这有什么!”另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又出来反驳:“马基雅弗里早就指出:政治斗争无道德可言。你还记得一九六六年报上公布的长江大学校长为之丧命的‘三反言论’吗?其中一部分完全是正确的,一部分是抓住片言只语无限上纲的,而最主要、最厉害的部分则是他的秘书在省委工作组的反复‘启发’下揭发的,把对的说成错的,把小的说成大的,把假的说成真的,这就是当代革命家罗织人罪的全部方法,而且不允许申辩!你说这行径正当吗?道德吗?对得起人吗?然而,这就是政治斗争!为什么李乔林就必须讲究什么道德呢?”
这一次,那个年青的声音很快地沉默了。
充满热望与忧虑、痛苦与刺激、羞愧与惊恐、烦躁与疲乏的一个月过去了。几乎每隔两三天,李乔林就要按刘正仙的指定的时间去她家“上班”,有时是在白天,有时是在晚上。他最担心的那种危险一次也没有出现,不知是谢礼民有心回避呢,还是刘正仙安排得巧妙。他只遇到谢礼民两次,谢礼民总是冷冷地一点头,自顾自做他的事务,一会儿就走了。碰到这时候,李乔林就感到极不自在。刘正仙却是满不在乎,照样同李乔林嘻嘻哈哈,根本不理睬她丈夫,有时甚至还要叱责几句,而谢礼民则神色俨然地一言不发。看来,她已经完全把他制服了。
渐渐地,李乔林对刘正仙也产生了一点好感。毕竟,从实际意义上说,她乃是他的第一个妻子。她竭力要在他面前表现得温柔多情,虽然这丝毫掩盖不了她那贪婪无厌的情欲。看着她自以为千娇百媚地忸怩作态,他感到一种又痛苦又快意的心情。这颇类似他初次吃到云贵川有名的麻辣豆腐时的感受:他被辣得舌麻心跳,不住地嘘气流泪,可还是忍不住要吃要蘸,而且似乎越辣、越烫,就越舒服、越过瘾。一方面他厌恶她,憎恨她,为自己感到屈辱、害臊,仿佛被人拖到猪厩里打滚那样的恶心、痛苦;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点感激她,为调动的前景而暗暗高兴,为给她那可恶的丈夫带上了绿帽子而拍手庆快——不过,他又立刻疑惑起来,也许倒是她的丈夫更有权利拍手庆快?
李乔林日夜盼望的那一刻终于到来了。有一天,他精疲力竭、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目光阴郁、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房顶时,刘正仙突然洋洋得意地、满面笑容地推了他一把:“起来,笑一笑,我不要看你这副死相。”
他一动也不动,只是朝她苦笑一下。
“你这就算是笑吗?比哭还难看!”她拧了拧他的面颊,“再好好笑一笑。”
他使尽全身的气力,霍地一下子坐起来,怒视对方,恨不能扑上去给她两记耳光。
“哟,发那么大的气啊!”她把大嘴一扁,“等你听我说一句话,你就马上会朝我跪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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