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教士给人家关了起来,”罗卡在说,“因为人家在他身上搜出了一些利息三厘的公债券。这当然是在法国啦。要是在这儿,人家不会逮捕他的。关于三厘公债,他说他完全不晓得。这件事发生在贝齐埃尔①。我恰巧也在那儿,看到了报上的报道,就跑到监牢去,说要会会那教士。公债明明是他偷的。”
“我完全不相信你的话,”雷那蒂说。
“那就听便,”罗卡说。“反正我是讲给我们这位教士听的。很有教育意义。他既是教士,一定会有体会的。”
教士笑笑。“说下去吧,”他说。“我在听着。”
“有些公债自然是不知去向了,但是他们在教士身上搜到了全部的三厘公债和一些地方债券,究竟是哪一种债券我现在也忘了。方才说到我到监牢里去,这就是故事的精彩地方,我站在他的牢房外,好像要向神父忏悔似的,我说,‘祝福我,神父,因为你犯罪了。’”
人人大笑。
“那么他怎么说呢?”教士问。罗卡不理睬教士所提的问题,只是继续对我讲着这个笑话。“你懂了吧?”他的意思好像是说:倘若你真懂的话,这故事是非常好笑的。他们又给我倒了一些酒,于是我讲了一个人家叫英国小兵被逼冲淋浴的故事。少校讲了一个十一个捷克斯洛伐克兵和一个匈牙利下士的故事。再喝了一些酒后,我又讲了一个骑师寻到铜板的故事。少校说意大利也有这么一个故事,讲公爵夫人夜里睡不着。这当儿教士走了,我就讲了一个旅行推销员的故事,说他于清早五时到达马赛,当时正刮着又干又冷的北风。少校说他听人家讲我很能喝酒。我否认。他说我一定能喝,凭酒神巴克斯的尸体起誓,我们来试试看。不要凭巴克斯,我说。不要巴克斯。要巴克斯,他说。我得和菲利波·文森柴·巴锡一杯一杯比酒。巴锡说不行,他不能比,他已经比我多喝了一倍啦。我说他撒谎不漂亮,什么巴克斯不巴克斯,菲利波·文森柴·巴锡或是巴锡·菲利波·文森柴今天晚上都没喝过一滴酒,再说,他的姓名究竟怎么叫啊?他说我的姓名究竟是费德里科·恩里科①还是恩里科·费德里科?我说别管他什么巴克斯,比过算数,少校于是拿大杯来倒红酒。比赛到一半,我忽然不干了。我想起我还得去找凯瑟琳。
“巴锡赢了,”我说。“他比我行,我得走了。”
“他真的有事,”雷那蒂说。“他有个约会。我都知道。”“我得走了。”
“那么改天晚上再比吧,”巴锡说。“改天晚上精神好点时再比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桌上点着几支蜡烛。军官们都很开心。“晚安,诸位先生,”我说。
④ 原文为island,是“岛”的意思。
① 贝齐埃尔,法国南部一城市,为酿酒业的中心。
① 这是本书主人公弗雷德里克·亨利的姓名的意大利文的读法。
雷那蒂跟我一道出来。我们在门外小草地上站了一会,他说:“喝醉了,你还是别去吧。”
“没有醉,雷宁。真的没有醉。”
“你还是嚼一点咖啡再去吧。”
“胡说。”
“我给你找一点来,乖乖。你来回走走吧。”回来时他带来一把烘焙过的咖啡豆。“乖乖,嚼嚼这些东西,但愿天主与你同在。”“巴克斯,”我说。
“我送你走一趟去。”
“我完全没有问题。”
我们一同穿过市镇,我嘴里咀嚼着咖啡豆。到了直通英国别墅的车道口,雷那蒂向我道晚安。
“晚安,”我说。“你为什么不一同进去。”
他摇摇头。“不,”他说,“我喜欢简单一点的乐趣。”
“谢谢你的咖啡豆。”
“甭说了,乖乖。甭说了。”
我向车道上走去。车道两旁的松柏,轮廓十分鲜明。我回头望望,看见雷那蒂还站在那儿望着我,便向他招招手。
我坐在别墅的会客厅里,等待凯瑟琳·巴克莱下来。有人在走廊上走来。我站起身,但是来人不是凯瑟琳。是弗格逊小姐。“你好,”她说。“凯瑟琳叫我对你说对不住,她今天晚上不能够见你。”
“很遗憾。但愿她没有生病。”
“她不太舒服。”
“请你转告她我很关心。”
“好的。”
“照你看,我明儿再来一趟行不行?”
“行。”
“多谢多谢,”我说。“晚安。”
我走出门,突然觉得寂寞空虚。我本来把来看凯瑟琳当做一件很随便的事,我甚至喝得有点醉了,差不多完全忘掉要来看她了,但是现在我见不到她,心里却觉得寂寞空虚。
第二天下午,我们听说当天夜里将在河的上游发动进攻,我们得派四部救护车前往指定地点。关于进攻这事,大家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人人讲来,口气极为肯定,胡乱搬弄战略知识。我乘第一部车子,我们经过英国医院大门口时,我叫司机停一停。其余的车子也都跟着停下了。我下了车,叫后面三部车子继续朝前开,如果我们追不上,请他们在通库孟斯去的大路的交叉点等待。我匆匆跑上车道,走进会客厅,说要找巴克莱小姐。
“她在上班。”
“可不可以见她一会儿?”
他们派了一名勤务员进去问问,接着她就跟着勤务员回来了。“我路过这儿,问问你可好一点了。他们说你在上班,我说还是想见你一下。”
“我现在很好,”她说,“昨天大概是天气太热,把我热坏了。”“我得走了。”
“我陪你到门外走一会儿吧。”“你完全复原了没有?”我到了外边问。
“好了,亲爱的。你今天夜里来不来?”
“不。我现在要到普拉伐河上游赶一场戏去。”
“一场戏?”
“照我想,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会回来吧?”
“明天。”
她从脖子上解下一件东西来,放在我的手里。“是个圣安东尼①像,”她说。“你明天晚上来。”
“难道你是天主教徒?”
“不是。但是人家说圣安东尼像很灵验。”
“那我来替你保管吧。告别了。”
“不,”她说,“别说告别。”
“好。”
“做个好孩子,自己保重。不,在这里你不可以吻我。你不可以。”“好吧。”
我回过头去,看见她还站在台阶上。她对我招招手,我吻吻我的手,送一个飞吻过去。她又招招手,接着我走下医院的车道,爬上救护车的座位,我们起程了。圣安东尼像装在一只白色小铁匣里。我打开匣子,让它滚到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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