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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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再会,”我说。“多多保重自己,爱多亚。”

  “你犯不着为我操心。我既不喝酒,也不乱搞。我既不是酒鬼,更不是嫖客。我知道什么对我有益处。”

  “再会,”我说。“听说你快要被提升为上尉,我很高兴。”“我也不必等待人家来提升。我单凭战功就可以当上上尉。你知道。领章上三颗星,上面有只皇冠和两把交叉的刀。这才是我。”“祝你运道好。”

  “祝你运道好。你什么时候回前线?”

  “快啦。”

  “好,哪天我来看看你。”

  “再会。”

  “再会。别上当。”

  我走上一条后街,那是条直达医院的近路。爱多亚现年二十三。由旧金山一位叔父抚养成人,战争宣布时他恰巧回到意大利的都灵看望父母。他有个妹妹,以前同他一道上美国,住在他叔父那里,今年要从师范学校毕业。他是个地道的英雄,人人见了他都讨厌。凯瑟琳每每忍受不住。“我们也有我们的英雄,”她说。“但是一般地讲,亲爱的,人家安静多了。”

  “我倒不在乎。”

  “我对他也不在乎,只要他别那么自负,那么惹人讨厌,真是讨厌透了。”

  “他也惹我讨厌。”

  “你这么说,太好了,亲爱的。其实你也不必附和我。你能够想象他在前线时怎么样,你也知道他是多么能干,不过他太像我所不喜欢的那种男人。”

  “我知道。”

  “你知道,你真太好了。我也想试试喜欢他,不料他真是个讨厌又讨厌的家伙。”

  “他今天下午说快要升上尉了。”

  “这也好,”凯瑟琳说。“这总该叫他高兴高兴吧。”“你岂不喜欢我也升级吗?”

  “不,亲爱的。我只要你的军衔可以进进比较好的酒家饭馆就行了。”

  “我现在这一级恰巧就是。”

  “你的军衔好极了。我不要你升级。那样怕会使你傲慢起来。哦,亲爱的,我十分喜欢你并不自高自大。你就是自负,我还是会嫁给你的,不过丈夫不自负那就太平多了。”

  我们俩正在阳台上轻声谈话。月亮本来应该上升了,可惜城市上空罩了一层雾,月亮没有露出来,过了一会儿,下起纷纷细雨来,我们只得回房间去。外边的雾转成雨,一会儿雨大起来,我们听着雨打在屋顶上,仿佛擂鼓似的。我起身走到阳台门口站一站,看看雨打进来没有,原来并没有打进来,于是我让门仍旧开着。

  “你还碰见了谁?”凯瑟琳问。

  “迈耶斯夫妇。”

  “那是一对怪物。”

  “他本应当关在美国监牢里。人家却让他到国外来死。”

  “而且幸福地住在米兰,直到永远。”

  “怎么幸福也难说。”

  “坐过牢的人,这种生活总算是幸福的吧。”

  “她要送些东西来。”

  “她送来的东西很棒。你是她的宝贝儿子吗?”

  “是其中的一个。”

  “你们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凯瑟琳说。“她偏爱这些宝贝儿子。你听那雨声。”

  “雨下得很大。”

  “还有你是不是永远爱我?”

  “是的。”

  “就是下了雨也没有差别吗?”

  “没有。”

  “这很好。因为我怕雨。”

  “为什么呢,”我昏昏欲睡。外边雨潺潺下个不停。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一向是怕雨的。”

  “我喜欢雨。”“我喜欢在雨中散步。但是雨对于恋爱总是很不利的。”

  “我永远爱你。”

  “我爱你,不管下雨也好,下雪也好,冰雹也好——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我不知道。我看我想睡了。”

  “睡吧,亲爱的,不管怎么样,我总爱你。”

  “你并不当真怕雨吧?”

  “同你在一起就不怕了。”

  “你为什么怕雨呢?”

  “我不知道。”

  “告诉我。”

  “别叫我说。”

  “告诉我。”

  “不。”

  “告诉我。”

  “好吧。我怕雨,因为我有时看见自己在雨中死去。”

  “哪有这种事。”

  “还有,有时我看见你也在雨中死去。”

  “那倒是比较可能的。”

  “不,不可能,亲爱的。因为我能够叫你安全。我知道我能。但是没人能够救自己。”

  “请你别说吧。今天夜里我可不要你发苏格兰人的怪脾气,疯疯癫癫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长久了。”

  “不,可我本是苏格兰人,本是疯疯癫癫的。不过我不发作就是啦。这一切都是胡闹。”

  “对啦,都是胡闹。”

  “都是胡闹。只是胡闹。我并不怕雨。我并不怕雨。哦,哦,上帝啊,但愿我真的不害怕。”她哭了。我安慰她,她停止了哭泣。但是外边的雨还是漫漫地下着。

  有一天下午,我们到跑马场去。弗格逊也去,还有克罗威·罗吉斯,就是那个给炮弹雷管炸伤眼睛的青年。中饭后,姑娘们去打扮换衣服,克罗威和我则坐在他病房的床沿上,翻阅赛马报纸,研究各匹马过去的成绩和今天的预测。克罗威的头还扎着绷带,他本不关心赛马,只是因为闲来无事,才经常阅读赛马报纸,注意每匹马的进展变化。他说今天的马都不好,但是我们只有这些马可赌赛。老迈耶斯喜欢他,常常透露给他一些内部消息。迈耶斯每次看赛马,几乎每赌必胜,不过他不愿意把内部消息告诉人家,因为买那匹马票子的人一多,彩金就往下跌了。这里的赛马非常腐败。各国因跑马犯规而被赛马场开除的骑师,在意大利仍旧在当。迈耶斯的情报相当好,但是我不喜欢请教他,因为有时候你问他,他常常不回答,你看得出他告诉你时,总显得很为难,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总觉得有义务告诉我们一些,特别是克罗威,他对他透露消息比较不太难过。克罗威的两只眼睛都受了伤,有一只是重伤,而迈耶斯自己眼睛也有毛病,所以他喜欢克罗威。迈耶斯赌什么马,从来不告诉他妻子。他妻子有时赢有时输,大多是输,话可唠唠叨叨个没完。

  我们四人赶一部敞篷马车到圣西罗去。那天天气很好,我们赶着马车穿过公园,沿着电车轨道出城,一到城外,路上全是尘土。城外有些别墅,围着铁栅,有花草蔓生的大花园、有流着水的沟渠和青翠的菜园,菜叶上积有尘土。我们越过平原,望得见农民的屋子、丰腴青翠的田地和农场的水沟,还有北边的高山峻岭。往跑马场赶的马车很多,守大门的人让我们进去,并不查验入场证,因为我们身穿军装。我们下了马车,买了节目表,穿过内场,跨过那铺得又平又厚的跑马道,来到停马的围场。大看台已经陈旧了,是用木头搭成的,卖马票处就设在看台底下,在马房边排成一长列。有一群士兵靠着内场的围栏边。围场上的人也相当多,在大看台后边的树木底下,有人拉着马绕着圈子走,让马活动活动。我们见到一些熟人,弄到两把椅子给弗格逊和凯瑟琳坐,观察那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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