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战地春梦_[美]海明威【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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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行。你爱英格兰吗?”

  “不怎么爱。你知道,我是苏格兰人。”

  雷那蒂茫然看着我。

  “她是苏格兰人,所以她爱苏格兰甚于英格兰,”我用意大利话说。“但是苏格兰正是英格兰啊。”

  我把这句话翻译给弗格逊小姐听。

  “还不好算,”弗格逊小姐说。

  “真的?”

  “从来不是。我们不喜欢英格兰人。”①“不喜欢英格兰人?不喜欢巴克莱小姐?”

  “噢,这就不同了。你可别这样咬文嚼字。”隔了一会儿,我们说了晚安就分手了。在回家途中,雷那蒂说:“巴克莱小姐比较喜欢你,超过了我。这是很清楚的。那位苏格兰小姑娘可也很不错。”

  “很不错,”我说。其实连她的人长得怎么样我都没有留心。“你喜欢她吗?”

  “不,”雷那蒂说。

  ① 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因为受了英格兰人的并吞和压迫,在情感上始终有相当距离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拜访巴克莱小姐。她不在花园里,于是我就从停救护车的别墅的边门走了进去。我在别墅里见到护士长,护士长说巴克莱小姐正在上班——“这是作战时期,你知道。”

  我说我知道。

  “你就是那位参加意大利军队的美国人吧?”她问道。

  “是的,小姐。”

  “你怎么会这么做?你为什么不参加我们的部队?”

  “我不知道,”我说。“现在我可以参加吗?”

  “现在恐怕不行啦。告诉我,你为什么参加意大利军队?”“我当时人在意大利,”我说,“并且我会讲意大利话。”“噢,”她说。“我也在学。

  这是一种美丽的语言。”

  “有人说学两星期就应该学会。”

  “噢,我可不成。我已经学习了好几个月了。你要来的话,七点钟以后来看她吧。那时她下班了。但是千万别带来一大帮意大利人。”“就是为听听美丽的语言也不行吗?”

  “不行。就是漂亮的军装也不行。”

  “晚安,”我说。

  “回头见,中尉。”

  “回头见。”我行了礼,走出去。要像意大利军人那般向外国人行礼,可真不行,一学起来就好窘。意大利人的行礼大概永远不预备出口的。

  这天天气炎热。我曾到上游①普拉伐桥头堡那儿去一趟。总攻击将从那儿开始。去年没法深入河的对岸,因为从山隘到浮桥只有一条路,路上受敌人机枪扫射和炮击的地段,约有一英里长。况且路不宽,既不足以运输全部进攻部队,同时奥军又可以把它变成屠宰场。但是现在意军已经渡了河,占据了对岸的敌人地带约有一英里半长。这是个怪讨厌的地点,奥军本不应该让意军占领的。照我想,大概是彼此让步,因为我们这边河上,奥军在下游地带也保留有一座桥头堡。奥军的战壕就挖在山坡上,距离意军阵地只有几码远。那儿本来有一个小镇,现在已成为一片瓦砾。只剩下一个残毁的火车站和一座被炸坏的铁路桥——这条桥现在无法修理和使用,因为它就暴露在敌人眼前。

  我沿着窄路开车朝河边驶去,把车子留在山下的包扎站上,步行走过那座有个山肩掩护的浮桥,走进那些在废镇上和山坡边的战壕。人人都在掩蔽壕里。那儿搁着一排排的火箭,万一电话线被割断的话,这些火箭可以随时施放,请求炮队的帮助或者当作信号。那儿又静,又热,又脏。我隔着铁丝网望望奥军的阵地。一个人也看不见。我跟一位本来认识的上尉,在掩蔽壕里喝了一杯酒,就沿原路回桥。

  有一条宽阔的新路正在修造,盘山而上,然后曲曲折折通向河上的桥。这条路一修好,总攻击就要开始了。新路下山时穿过森林,急峭地转折下山。当时的布置是,进攻部队充分利用这条新路,回程的空卡车、马车和载有伤员的救护车,则走那条狭窄的旧路回去。包扎站设在敌军那边河上的小山边,抬担架的人得把伤员抬过浮桥。

  ① 指伊孙左河,在意奥边境上,长约七十五英里。

  总进攻开始时,我们就将这么行动。照我目前所能观察到的,这条新路的最后一英里,就是刚从高山转入平原的那一长段,会遭到敌军不断的猛轰。可能搞得一团糟。幸亏我找到一个可以躲躲车子的地方,车子开过那一段危险地带后可以在那儿歇一歇,等待伤员抬过浮桥来。我很想在新路上试试车,可惜路还没修好,不能通行。新修的道路相当宽阔,斜度也不坏,还有那些转弯处,从大山上森林空隙处露出来的,看来也相当动人。救护车装有金属制的刹车,况且下山时还没装人,大概不至于出毛病。我沿着窄路开车回去。

  两个宪兵拦住了车子。原来有颗炮弹刚刚落下,而当我们等待的时候,路上又掉下来三颗炮弹。那些炮弹都是七十七毫米口径的,落下来时发出一股嗖嗖响的急风,一阵又有力又明亮的爆裂和闪光,接着路上冒起一股灰色的烟。宪兵挥手叫我们开走。我的车子经过炮弹掉下的地方时,避开地上的那些小坑,鼻子闻得到一股强烈的炸药和一股夹杂有炸裂的泥石和刚刚击碎的燧石等的味道。我开车子回到哥里察我们住的别墅,后来就去拜访巴克莱小姐,她正在上班,不得会面。

  晚饭我吃得很快,就赶到英军医院所在地的别墅去。别墅实在又大又美丽,里边长有很好的树木。巴克莱小姐正坐在花园里一条长椅上。弗格逊小姐和她在一起。她们见到我,似乎很喜欢,一会儿弗格逊小姐便借口要走了。

  “我让你们俩呆在这儿,”她说。“你们俩没有我也是很行的。”“别走,海伦,”巴克莱小姐说。

  “我还是走吧。我得写几封信去。”

  “晚安,”我说。

  “晚安,亨利先生。”

  “你可别写什么给检查员找麻烦的话。”

  “你放心。我不过写写我们住的地方多美丽,意大利人多勇敢。”“你这样写会得奖章的。”

  “那敢情好。晚安,凯瑟琳。”

  “我等一会就来,”巴克莱小姐说。弗格逊小姐在黑暗中走了。“她人很好。”

  “噢,她人很好。她是个护士。”

  “难道你自己不是吗?”

  “噢,我不是。我是个所谓的志愿救护队队员。我们拼命工作,可是人家不信任我们。”

  “为什么不信任?”

  “没有事情的时候,他们不信任我们。真正有事情要做的时候,他们就信任我们了。”

  “到底有什么分别呢?”

  “护士就好比是医生。要经过长期的训练。志愿队可只是一种短期训练班。”

  “原来如此。”

  “意大利人不让女人这么挨近前线。所以我们在这儿,行为还得特别检点。我们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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