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点水喝,行吗?”我说。
“这太方便了,”凯瑟琳说。
天亮前下起毛毛雨来。风不晓得是停了呢,还是因为被弯曲的湖岸边的高山遮住了。我一发觉天快要亮了,就认真地划起船来。我不知道我们到了什么地方,只求进入瑞士水域。天开始亮时,我们相当贴近湖岸。我望得见多岩石的湖岸和树木。
“那是什么?”凯瑟琳说。我歇桨倾听。原来是一艘小汽艇在湖上开的咋咋声。我赶忙划船近岸,静悄悄地伏在那儿。咋咋声越来越近了;我们随即看见那汽艇在雨中行驶着,离我们的船尾不远。汽艇尾部有四名税警,阿尔卑斯山式的帽子拉得低低的,披肩的领头往上翻,背上斜挂着卡宾枪。在这样的大清早,他们看上去都还昏昏欲睡。我看得见他们帽子上的黄色和他们披肩领子上的黄色徽号。汽艇咋咋地开过去,在雨中隐没了。我把船朝湖中划。如果我们离边境很近了,我就不愿让湖滨公路上的哨兵来喝住我们。我把船划到刚刚望得见岸的地方,在雨中划了三刻钟。我们又听见汽艇声,我连忙把船歇下来,一直等到引擎声在湖的那一边消失。
“我们大概已在瑞士了,”凯瑟琳说。
“真的?”
“这也难说,除非我们看到了瑞士的陆军部队。”
“或者瑞士的海军。”
“瑞士海军对我们倒不是好玩的。我们最后一次听到的汽艇声,可能就是瑞士海军。”
“我们如果真的到了瑞士,就来好好地吃一顿早餐吧。瑞士有非常好的面包卷、黄油和果子酱。”
现在天色大亮了,又在下着纷纷细雨。湖的北部还刮着风,我们望得见滔滔白浪正打我们这边翻腾地朝北往湖上卷去。现在我有把握的确到达瑞士了。湖滨树木后边有许多房屋,离岸不远还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些石头房屋,小山上有些别墅,还有一座教堂。我细心张望绕着湖滨的公路,看看有没有卫兵,但没有看到。公路现在离湖很近,我看到一名士兵从路边一家咖啡店走出来。他身穿灰绿色的军装,帽盔像是德国兵的。他长着一张看来很健康的脸,留着一簇牙刷般的小胡子。他望望我们。“对他招招手,”我对凯瑟琳说。她招招手,那士兵怪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招招手。我放慢了划船的速度。我们正经过村前的滨水地带。“我们一定已深入瑞士境内了,”我说。
“我们得有相当的把握才行,亲爱的。可不要让人家把我们从边境线上押回去。”
“边境线早已过了。这大概是个设有海关的小城。我相信这就是勃里萨哥。”
“会不会同时也驻有意大利军警?在有海关的边城,通常驻有两国的军警。”
“战时可不同。照我想,他们不会让意大利人过边境来的。”那是个相当好看的小城。沿着码头泊着许多渔船,鱼网摊在架子上。虽则下着十一月的细雨,小城看起来还是很愉快干净。
“那我们上岸去吃早点吧?”
“好。”
我用力划左桨,贴近湖岸,当船挨近码头时,我把船打横,靠上码头。我收起桨来,抓住码头上的一个铁圈,脚往湿淋淋的石码头上一踏,算是踏上了瑞士的国土。我绑好船,伸手下去拉凯瑟琳。
“上来吧,凯特。这太愉快了。”
“行李呢?”
“留在船上好啦。”
凯瑟琳走了上来,我们两人都在瑞士了。
“一个多么可爱的国家啊,”她说。
“岂不是挺好吗?”
“我们走,吃早点去!”
“这不是个非常好的国家吗?我脚底下踩的泥土都给我快感。”“我人太僵硬了,脚底下感觉不大灵。但是我觉得这正是个很不错的国家。亲爱的,你是不是体会到我们到了这儿,已经离开了那该死的地方了?”
“我体会到了。我真的体会到了。我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瞧瞧那些房屋。这岂不是个很好的广场?那边有个地方我们可以吃早点。”
“你不觉得这雨下得真好吗?意大利从来没有这种雨。这是一种愉快的雨。”
“而我们到这儿了,亲爱的!你可体会到我们到达这儿了?”我们走进咖啡店,在一张干净的木桌边坐下来。我们兴奋得如醉如痴。一位神气十足、模样干净、围着围裙的妇人前来问我们要吃什么。“面包卷、果酱和咖啡,”凯瑟琳说。
“对不起,我们战时没有面包卷。”
“那么面包吧。”
“我可以给你们烤面包。”
“好。”
“我还要几个煎蛋。”
“先生要多少煎蛋?”
“三个。”
“四个吧,亲爱的。”
“四个。”
那妇人走开了。我亲亲凯瑟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看她,她看我,我们看看咖啡店。
“亲爱的,亲爱的,这岂不是挺美吗?”
“太好啦,”我说。
“没有面包圈我也不在意,”凯瑟琳说。“我整夜都在想念面包圈。但是我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大概人家快来逮捕我们了。”
“不要紧,亲爱的。我们先吃早点。吃了早点,就不在乎被逮捕了。况且人家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是英美两国的好公民。”“你有护照,对吧?”
“当然有。哦,这事我们别谈吧。我们只要快乐。”
“我真是再快乐也没有了,”我说。一只胖胖的灰猫,竖起了翎毛似的尾巴,走到我们桌下来,弓身挨在我的腿上,每次擦着我的腿便哼叫一声。我伸手抚摸它。凯瑟琳快快活活地对我笑笑。“咖啡来了,”她说。早点后,人家逮捕了我们。我们先上村子里散了一会步,然后回到码头去拿行李。有名士兵正守着我们的小船。
“这是你们的船吗?”
“是的。”
“你们从哪儿来?”
“从湖上来。”
“那我得请你们跟我一块儿去了。”
“行李怎么办?”
“小提包可以带上。”
我提着小提包,凯瑟琳走在我旁边,士兵在后边押着我们上那古老的海关去。海关里有一名尉官,人很瘦,很有军人气派,他盘问我们。
“你们是什么国籍?”
“美国和英国。”
“护照给我看看。”
我给他我的护照,凯瑟琳从她皮包里掏出她的。
他查验了好久。
“你们为什么这样划着船到瑞士来?”
“我是个运动家,”我说。“划船是我所擅长的运动。我一有机会就划船。”
“你为什么上这儿来?”
“为了冬季运动。我们是游客,我们想玩冬季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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