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从《跨越大陆》收到欠款了,他努力转入一个较为轻松的话题,他所见到的三个连鬓胡叫他抢走了四块九毛钱外加一张轮渡票的景象使他不禁格格地笑了。
那么你是要来的喽!她快活地叫了起来,我就是为明确这个问题才来的。
来?他心不在焉地咕哝道,到哪儿?
怎么,来赴宴呀,你知道你说过要到那笔钱就把衣服赎出来。
我全忘了,他乖乖地说,你看,今天早上牲畜栏看守把玛利亚的两头母牛和牛犊牵走了,--可玛利亚一个钱也没有。我只好帮她赎回了牛。《跨越大陆》的五块钱花掉了。《钟声激越》进了畜栏看守的腰包。
那你是不来了么?
他低头看着他的衣服。
我来不了。
她蓝色的服里闪烁起失望和责难的泪花,没有说话。
明年感恩节我要你跟我到德梦尼可去吃大餐,他快活地说,或者是到伦敦、巴黎,或是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我明白。
我几天以前在一张报纸上看见,她突然宣布,铁路邮局已发了几项当他的任命。你是以第一名考上的,是么?
他只好承认给了他通知,却被他拒绝了。那时我对自己很有信心,现在也一样,他结束道,一年以后我的收入要超过十二个邮务员。你等着瞧。
他说完了话,她只哦了一声,便站了起来,拉拉手套。我要走了,亚瑟还在等我呢。
他伸手接过她来吻她,可她却被动,身体没有激情,胳臂拥抱不紧,接吻也不如平时那么用力。
他从门口回来时的结论是:她生气了。可为什么?畜栏看守把玛利亚的母牛牵走了,那很不幸,可那不过是命运的打击,不能怪任何人的。他也想不出除了他那做法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是的,他应该受到埋怨,因为邮局给了他录取通知,他却没去,而且她也不喜欢恢几威几人
他在台阶顶上转过身来,去迎接下午那班邮件。他接过那一扎长信封时,一向就出现的期望的狂热又袭击了他。有一个信封不长,外面印好《纽约远眺》字样。他正要拆信,忽然打住了。那不可能是接受稿件的信。也许--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闪过,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说不足他们是向他约稿呢。可他随即丢掉了这念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是一封官样文章的短信,由办公室编辑署名,只是通知他他们接到一封匿名信,附在信里寄了来;并通知他不必在意,《纽约远眺》编辑部在任何情况下也是不会考虑任何匿名信的意见的。
马丁发现那匿名信是手写的印刷体,写得很糟糕,是一些对马丁的没有教养的谩骂,硬说向各杂志兜售稿子的所谓马丁·伊甸根本不是作家,实际上他是在从旧杂志上盗窃作品,把它们打出来据为己有往外投稿。信封上邮戳的地点是圣利安德罗。马丁不用多想就发现了那作者。那东西通篇显然都是希金波坦的语法,希金波坦的用语,希金波坦的奇谈怪论。马丁在每一行里看见的都是他姐夫那杂货店老板的粗糙的拳头,而不是他那意大利式的细小的字迹。
可他是为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希金波担了?这事太没有道理,太荒唐,无法解释。一周之内东部若干家杂志的编辑部都给他转来了十多封类必的信。马丁的结论是编辑们做得都很漂亮,他们谁都不认识地,可有几个对他还颇表同情。他们显然憎恶匿名信。他明白要想伤害他的阴谋是失败了。实际上此事如果有什么后果,那就只能是好后果,目为他的名字已引起了许多编辑的注意。以后他们读到他的稿子说不定会想起他就是他们曾收到过的匿名信所投诉的人。这样一回忆谁又能说得清它不会影响他们的判断,让他的稿子沾点光呢。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马丁的身份在玛利亚的心目中却一落千丈。有天早上玛利亚在厨房里痛苦地呻吟,软弱的眼泪沿着面颊往下流,却仍力不从心地熨烫着一大披衣服。他立即诊断她是害了流感,给她喝了热威士忌(那是布里森登带来的几瓶酒里剩下的),然后命令她躺到床上去。但是玛利亚不肯,她抗议说衣服非烫完不可,当天晚上就要送去,否则明天早上七个饥饿的小西尔伐就没有饭吃。
令玛利亚大吃一惊的是看见马丁·伊甸从炉子里抓起一把熨斗,又把一件花哨的连衣裙扔到熨烫板上(这事地老讲个没完,一直到她死去)。那可是凯特·美兰纳百的星期日盛装,而在玛利亚的世界里谁的穿着也比不上她更仔细,更挑剔;何况她还专门带了信来要求那件连衣裙当天晚上必须送去。大家鄙知道她正在跟铁匠约翰·科林斯谈恋爱,玛利亚还悄悄地知道芙兰纳村小姐和科林斯先生明天要到金门公园去玩。玛利亚企图抢救那件连衣裙,但是没有办法。她歪歪倒倒地被马丁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在那里瞪大眼望着他。她眼见他只花了她四分之一的时间就把连衣裙平安无事地熨烫好了,而且不得不向马丁承认他烫得不比地差。
我可以烫得更快,他说.若是你的熨斗烧得更烫的活。
可那挥舞在他手上的熨斗已经比她敢用的那种熨斗烫了许多。
你喷水也完全不得法,他接下去又抱怨,来,让我来教你怎么喷水。需要压力,要想熨烫得快,就得用力喷。
他从地客的木料堆里找出了一个打包箱,装上盖子,又在西尔伐家的孩子们搞来准备卖给废品商的废料里搜刮了一番。刚喷过水的衣服放进箱子,盖上熨烫板,然后用熨斗熨,那设计就像这样完成了,可以用了。
现在你看我,玛利亚,他说,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衬衫,抓起一把他认为真烧烫了的熨斗。
他烫完衣服又洗毛线,她后来叙述说,他说,‘玛利亚,你是个大笨蛋,我来教教你洗毛线,'然后就教了我。他十分钟就做好了这部机器--一个桶,一个轮毂,两根杆子,就像那样。
那设计是马丁在雪莉温泉旅馆从乔那里学来的。轮毂固定在一根垂直的杆子上,构成了春祥,然后把这东西固定在厨房的梁上,让轮载拍打水桶里的毛线衣物,只需要一只手他就可以通通拍打个够。
我玛利亚以后再也不用洗毛线了,她的故事总是这样结束,我只叫娃娃们弄轮毂和水桶就行了。他这人可灵巧,伊甸先生。
可是,马丁的这手精湛的功夫和对她厨房洗衣间的改进却叫他在玛利亚眼中的身分一落千丈。她的想像给他博士的浪漫色彩在现实的冷冰冰的光照前暗淡了下去--原来他以前不过是个洗衣工。于是他那所有的书籍,他那坐了漂亮马车或是带了不知多少瓶威士忌酒来看他的阔朋友都不算回事了。他不过是个工人而已,跟她同一个阶级,同一个层次。他更亲切了,更好接近了,可再也不神秘了。
马丁跟他的家人越来越疏远了。随着希金波坦先生那无端的攻击之后,赫尔曼·冯·史密特先生电摊了牌。马丁在侥幸卖掉几篇小小说。几首俏皮诗和几个笑话之后有过一段短暂的春风得意的时期。他不但还掉了一部分旧帐,还剩下几块钱把黑衣服和自行车赎了回来。自行车的曲轴歪了,需要修理。为了对他未来的妹夫表示好感他把车送到了冯·史密特的修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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