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告诉你们我的来意吧,马丁终于说了,我是来拿你们大家都那么喜欢的那篇小说的稿费的。五块钱,我相信,这就是你们答应在发表之后给我的报酬。
福特先生灵活的眉眼立即欢欢喜喜表示同意,伸手摸向口袋,却突然转身对恩孜先生说他把钱忘在家里了。恩孜先生显然不高兴;马丁看见他手一动,好像要保护他的裤子口袋,明白了他的钱就在那儿。
对不起,恩孜先生说,可是我不到一小时以前付了印刷费,现金用光了。一不小心就拿不出钱了;支票还没有到期,印刷所老板却求我帮忙,立即预支给他。事出意外。
两人都眼巴巴望着怀特先生,但是那位先生却笑了,耸了耸肩。他至少问心无愧。他当初到《跨越大陆》原想学习杂志文学,可到头来他主要学的却是财务周转。《跨越大陆》欠了他四个月的薪,他明白先得满足了印刷所老板才轮得到他这个副编辑。
叫你撞见我们这种情况,真是有点荒乎其唐,伊甸先生,福特先生笑眯眯地说开了。我向你保证,完全是意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怎么办。明天早上我们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寄支票去。你有伊甸先生的地址的,是么,思孜先生?
不错,恩孜先生有地址,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寄支票。马丁对于银行和支票的事不大明白,可他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今天不给他支票,而要等到明天。
那就是说,得到了伊甸先生的谅解,明天给你寄去支票?
我今天就需要钱,马丁顽强地说。
情况太不巧了,你哪天来都--福特先生彬彬有礼地说,却叫恩孜先生打断了。恩孜先生的急躁脾气证实了他那急躁的眼神。
福特先生已经解释过了,他粗暴地说,我也讲得很明白。支票明天就--
我也已经解释过了,马丁插嘴说,我解释过我今天就得要钱。
那位业务经理的蛮横使马丁的脉搏加快了跳动,同时他也警惕地注视着,因为他已经猜到《跨越大陆》的现金就躺在那家伙的裤子口袋里。
非常不巧--福特先生开始了。
这时恩孜先生却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转过身去,好像打算开溜。马丁立即跳了过去,一手揪住了他的喉咙,揪得恩孜先生那依然一尘不染的白胡须向大花板翘起,呈四十五度角。怀特和福特两位先生看见他们的业务经理叫他像摇阿斯特拉罕地毯一样摇撼着,简直吓坏了。
掏出来,你这压制年轻天才的老混蛋!马丁追逼着,掏呀,否则我就给你摇晃出来。哪怕全是五分的镍币也行。然后又对那吓坏了的两位看客叫道,让开!谁要来干涉,可别怪我不客气。
恩孜先生呛得透不过气来,直到喉咙上的手放松了一些,才算说出了话,表示同意掏钱。他掏了又掏,从他的裤子口袋里一共掏出了四块一毛五分钱。
翻口袋!马丁命令。
又掉下来一毛钱。为了稳妥起见,马丁再数了一下他此番袭击的收入。
你是下一个!他对福特先生下达命令,我还得收七毛五分。
福特先生不敢怠慢,急忙掏腰包。掏出了六毛钱。
就这么点?马丁气势汹汹地追问,拿过了钱。你背心口袋里有没有?
为了表明心迹,福特先生把两个口袋都翻了过来。一张硬纸片从口袋里掉到地板上。他捡了起来,正要放回口袋,马丁叫道:
是什么?--轮渡票?这儿,给我,也值一毛钱呢。也算是你还的。我现在得到了四块九毛五,还差五分。
他狠狠地望着怀特先生,望着那弱不禁风的先生递给他一个五分的镍币。
谢谢,马丁对他们三个人说,再见。
强盗!恩孜先生对着他的背影说。
小偷!马丁反驳说.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出去。
马丁飘飘然了,他想起《大黄蜂》还欠他十五块钱《仙女与珍珠》的稿费,决定如法炮制。但是《大黄蜂》却是一帮脸上刮得光光的健壮青年办的,都是些公然的海盗.谁都抢,什么都抢,连彼此都抢。打破了一些家具之后.编辑在业务经理和广告代理人和门房的有力协助下终于把马丁搡出了办公室,那最初的一搡竟把他送下了第一道阶梯。
欢迎再来,马丁先生,欢迎你任何时候光临。他们居高临下从梯口平台对他叫道。
马丁爬了起来,却咧开嘴笑着。
嗨哟!他对他们嘟哝道,《跨越大陆》那帮人全是些母羊,你们倒是些拳击能手。
回答他这话的是更多的笑声。
我得说,伊甸先生,《大黄蜂》的编辑俯身叫道,作为诗人你倒还真有两手。请问,你那手右推挡是从哪儿学来的?
就从你学到你那后锁颈①的地方学来的,马丁回答,总之能打得你鼻青眼黑。
①后锁颈:摔跤术语,从对方背后伸臂至对方手臂下,再反回扼住后颈窝。
你脖子没有僵硬吧,我担心,编辑关心地问,咱们一块出去喝一杯庆祝庆祝怎么样?--当然不是庆祝脖子僵硬,是庆祝这一套开打戏。
我若是喝不过你们,就由我请客,马丁接受了。
于是打劫的和被打劫的杯酒言和,双方亲切地同意了强者必胜的道理,《仙女与珍珠》那十五块钱稿费理所当然地归了《大黄蜂》编辑部。
第三十四章
亚瑟留在门日,露丝路上了玛利亚家门前的台阶。她听见打字机急速地敲打着,马丁请她进去时她发现他在打着最后一页稿子。她是来确定他是否去她家参加感恩节宴会的。但是不等她谈到本题,马丁已经谈开了他自己的题目,他满肚子就是他那题目。
呐,让我读给你听,他叫道,把复写的稿页分别整理好,这是我最新的作品,和我已写过的任何作品都不相同。太不同了,连我都差不多害怕起来。不过我自以为不错。你来当当裁判吧。是一个夏威夷的故事。我叫它《威几威几》。
虽然她在这寒冷的屋里冷得发抖,和他握手时也感到他的手冰凉,他仍然满脸闪亮,洋溢着创造的欢乐。他读,她细细地听,尽管他读时也见她脸上只有不以为然的表情,读完他仍然问道:
说真话,你的印象如何?
我--我不知道,她回答,它能不能--你认为它卖得掉么?
怕是卖不掉,他承认,投给杂志嫌太激烈。不过很实事求是,我保证它实事求是。
你明明知道卖不掉,为什么偏偏要写这种东西呢她不客气地说,你写作是为了生活,是么?
是的,不错,但是那悲惨的故事迷住了我,我忍不住要写。它逼着我非写不可。
可是你为什么让你那角色威几威几说话那么粗野?那肯定会叫读者不高兴,也确实说明了编辑们不肯发表你作品的理由。
因为真正的威几成几就是那么说话的。
不过品位就低了。
那是生活,他直率地回答,那是现实的,是真正的。我必须按照我见到的生活的原样写作。
她没有回答。两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儿。他不理解她是因为太爱她;而他却太宏大,远在她的地平线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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