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伊登_[美]杰克·伦敦【完结】(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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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小姐?马丁抗议。

  对,就是娇,娇娇滴滴地说些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道德信条,害怕生活。她们会爱你,马丁,但是她们会更爱她们那些琐碎的道德信条。你需要的是痛快淋漓不受压抑的生活,是伟大的自由的灵魂,是绚烂的蝴蝶,而不是灰色的小飞蛾。哦,所有那些女人都会叫你厌烦的,如果你倒了霉,老是不死的话。不过你不肯生活,不肯回到你的海洋和船上去;因此就绕着城市里这些瘟疫的洞窟转,等到你腐败到骨头里的时候,你就会死去。

  你可以训斥我,但是你无法让我跟你辩论,马丁说,归根到底你的见解来自你的性格,而我这来自我自己性格的见解也和你的一样无懈可击。

  两人在对待爱情、杂志和许多问题上的看法都有分歧,但是两人彼此却很喜欢,而马丁的喜欢又很深沉。他们俩天天见面,尽管有时只是布里森登在马丁那令人气闷的屋里呆上一小时。布里森登每一次未必要带一夸脱酒,两人在市中心吃饭时他从头到尾总喝威士忌苏打。他总是付两人的车费,马丁是通过他才明白了食物的美妙的。他喝到了第一杯香按,也见识了莱因葡萄酒。

  但是布里森登永远是个谜。他一脸苦行僧相,体质也越来越弱,可他却是个毫不讳言的酒色之徒。他不畏惧死,对种种生活方式都辛辣尖刻,愤世嫉俗,但是他虽然快要死去,却仍然热爱生命,丝毫不放。一种要活下去、要快活地活下去的狂热攫住了他。他要在我所从来的宇宙尘埃的空间里玩个够。他有一次这么说。为了追求新的刺激和感受,他玩过毒品,做过许多古怪的事。他还告诉马丁他曾经三天不喝水。那是自愿的,为了要体验极端的口渴解除时的奇妙的欢乐。马丁从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他的未来是即将出现的坟墓;而他的现在就是生活里这苦涩的狂热。

  第三十三章

  马丁的战斗节节败退。他尽量节省,可下锅之作的进项仍然入不敷出。感恩节时他的黑色拜客服又进了当铺,无法接受莫尔斯家的邀请去参加宴会。他不能参加宴会的理由使露丝很不高兴,这就逼得他破釜沉舟了。他告诉她他归根到底是准定会去的。他要到旧金山的《跨越大陆》杂志社去讨还他们欠他的五块钱,拿那钱去赎衣服。

  早上他向玛利亚借了一毛钱--他倒愿意从布里森登借,但是那怪人却失踪了。马丁上次见他之后已经两个礼拜,他绞尽脑计要想出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却没有结果。那一毛钱让马丁过了轮渡,到了旧金山。在地沿着市场街走着的时候,心里考虑着要是收不到钱自己的狼狈处境。那他就无法回奥克兰了,而他在旧金山又没有熟人,没有地方再借一毛钱。

  《跨越大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马丁正打算开门,屋里突然高叫了起来,他急忙住了手。那声音在说:

  可是问题不在这儿,福特先生!(马丁从信函来往知道福特是编辑的名字。)问题在你们是否打算给钱?--现钱,现付,我的意思是。我对《跨越大陆》的远景和你打算明年把它办成什么样子不感兴趣。我要的是干工作得付报酬。而且我告诉你,现在就要。钱不到我手里,圣诞节这期《跨越大陆》就不开印。再见,有了钱再来找我。

  门猛地打开了,那人满脸怒气从马丁身边擦过,沿着走廊走去,嘴里骂着,擤着拳头。马丁决定暂不进去,他在门厅里逗留了半小时,这才推门进入。那是个新的体验,他是第一次进入一家编辑室。在那个办公室里显然用不着名片,因为那小厮到一间里屋去通报了有人要见福特先生,回来时半路就招呼他过去,然后引他进了那间个人办公室--编辑的专用房间。马丁的第一个印象是那屋子杂乱无章。然后他看见了一个长连鬓胡子的、相貌年轻的编辑坐在一张带卷边桌面的办公桌边,好奇地打量着他。马丁为他脸上的平静安详感到惊讶。和印刷商的吵闹显然没有扰乱他的方寸。

  找--我是马丁·伊甸,马丁开始了谈话。(他恨不得马上就悦:我要我的那五块钱。但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编辑,在当时情况下他不愿太意外地惊扰他。可令他大吃一惊的是,福特先生却跳了起来,叫道:难道真是你么!而且立即双手摸住他,和他热情洋溢地握起了来。

  见了你真有说不出的高兴,伊甸先生。我常常在猜想你是个什么样子呢!

  此时他伸直手推开他,用喜气洋洋的眼睛打量起他那套次好的服装,也就是最差的服装来。那衣服褴褛得无法修补,虽然他用玛利亚的熨斗把裤子仔细熨出了棱角。

  不过,我得承认,找把你的年龄估计得大了许多。你的小说表现了]阔的胸怀、气魄和成熟,还有思维的深度,是一部杰作--我只读了五六行就看出来了。让我来告诉你我最初是怎么读到的吧。不过,别忙,让我先介绍你和我的同事们认识。

  福特先生说着话领他进了大办公室,把他介绍给了副编辑怀传先生,一个细瘦的衰弱的小个于,手仿佛在发寒病,冷得奇特,稀稀落落的连鬓胡闪着丝一样的光。

  还有恩孜先生,这是伊甸先生。恩孜先生是我们的业务经理,你知道。

  马丁发现和自己握手的是一个目光闪烁不定的秃头。那人脸上看得见的部分显得年轻--大部分面孔都叫雪白的胡须遮住了。那胡须修剪得很仔细--是他的妻子星期天修的,她也修剪了他的后颈窝。

  三个人包围了马丁,一律说起赞扬的话来,直说到马丁感觉他们曾打过赌,比赛谁说话最卖劲。

  我们常常奇怪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们。怀特先生说。

  我没有车费,我住在海湾对面,马丁开门见山地说,想让他们明白他迫切地需要钱。

  当然,他心想,我这身漂亮的破衣服本身就是强有力的广告,可以告诉他们找多么需要钱。

  一有机会他就向他们暗示他此来的目的。他一再暗示,阻他的崇拜者们却是些聋子。他们大唱着赞歌,告诉他他们第一眼看见他的作品时是如何想的,以后又是如何想的,他们的老婆和家里人又是如何想的。只是一点点也没有表示给他稿费的意思。

  我告诉了你我是怎么第一次读你的作品的么?福特先生说,当然,还没有。我从纽约往西回来,火车到了奥格登,下一班乘务员把最新一期《跨越大陆》拿上了火车。

  天呀!你倒在坐豪华列车旅行,我却在为你们欠我的那可怜的五块钱挨饿。一阵怒火猛然升起,《跨越大陆》叫他受的委屈急剧膨胀,多少个月来他凄凄凉凉空空地等待,忍饥受苦,现在他的饥饿也醒了过来,咬啮着他,提醒他他从昨天就没有吃饭,而最后的那一顿也吃得很少。他不禁发起狂来。这些家伙甚至不是强盗,而是鬼鬼祟祟的小偷。他们用谎言和空头许诺骗走了他的小说。哼,他得给他们个好看。他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不拿到钱决不离开办公室。他又想起如果得不到钱他就无法回到奥克兰去。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可他脸上那狼一样的表情已经吓得他们心慌意乱。

  他们越来越夸夸其谈。福特先生重新谈起他第一次读到《钟声激越》的情况;恩孜先生也同时努力重复他的侄女对《钟声激越》的欣赏,并说他侄女在阿拉美达做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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