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玲珑 两边的山峦狰狞怪诞,车道边悬崖深深。没有草树,没有夜鸟,没有秋虫,一切都毫无表清地沉默着,而天底下最可怖的就是这种毫无表情的沉默。
突然路势平缓,进人一个高原平地。这时听得后面有喇叭声,一辆架有机枪的车辆追了上来。这种车在中国叫小货车,只见这辆小货车在货舱上方的金属棚下挖一个大洞,伸出一个人头和一支机枪,其他人则持枪坐在驾驶舱巢。
停车后他们告诉我们,他们是警察,前面真正进人了危险地带,特此赶来保护我们。
他们没有穿警服,更没有向我们出示证件。我们无法验证一切,又不敢细问,就让他们跟在车队后面,继续往前走。我们只是心慌:怎么冒了半天险,到现在才进人危险地带?他们究竟是谁?古人』 喇潞的“眼观六路”,我们现在的关注重心至少有一半要分到背后去了。
又走了很久,背后那辆架机枪的车蹿了上来,叫我们停车,说是他们值班时间到了,会有另外一辆警车来换班,要我们和他们在这里一起等待。
我们环视四周,这里又是一个山番,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队长郭澄一想,在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地区,半夜里,山番间,与一些不明来历的武装人员在一起,我们又和他们一起等候着另一批武装人员。没有想完他就大喊:开车,快速离开!
我们的车队呼隆一下便像脱组的马队一般飞驰而去,直到深夜抵达札黑丹。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三+日,由克尔受赴札黑丹,夜宿&leg 卜lal 旅馆
札黑丹话别
札黑丹是一个小地方,却因处干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兰国交界处,十分重要。近年来此地成为世界著名的贩毒区域,杀机重重,黑幕层层,更引人关注。伊朗政府为了向世界表明它的禁毒决心,曾邀请一些外国使节和记者在重兵保护下到这里来参观销毁毒品的场面,但一般记者是不敢到这里来的。他们只是看着地图向世界各地报道。
我在前两篇日记中说过的这类新闻:本月初,三十五名警察在札黑丹地区被贩毒集团杀害,两夭前,牺牲的警察又是三十二名… … 贩毒集团目前窝藏在阿富汗较多,一些恐怖主义武装也与此事有关,扣押外国人质是他们讨价还价的筹码,因此几类事情完全混为一体了,难分难解。
因贩毒而积累的巨大资金,和频频发生的国际恐怖主义事件互相斡旋,但当文个地区神秘莫测,让人望而生畏。我们必须从这里去巴基斯坦,因此避不开。对我来说,这种经历也是文化考察的一个部分,愿意冒险。几个伙伴一路在劝我,让我一个人拐到某座城市坐飞机走,我说如果我这样做,就实在太丢人。
伙伴们说:“你是名人啊,万一遭难影响太大。”我说:“如果被名声所累,我就不会跨出历险的第一步。放心吧,并不是所有的中国文化人都是夸夸其谈、又临阵脱逃的。”
大家都明白前途险恶。我们在伊朗新认识的朋友曼苏尔? 伊扎迪医生(Dr . Mansour Izadi )也赶到札黑丹来送我们。
深夜了,有人敲门,一看是他,手里提着一口袋鲜红的大石榴,要我在路上吃。
曼苏尔医生不仅能说一日极标准的中国普通话,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口中流出来的上海话居然十分纯正。第一次见面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我说过,几乎没有外地人能把上海话学好,何况他是外国人。原来他是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泌尿外科专业硕士,在上海做门诊医生,上海话是他的门诊语言。
曼苏尔医生非常热爱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有一句话他给我讲了很多遍,每次讲的时候双眼都流露出很大的委屈。他说,在中国,很多朋友总把伊朗看成是阿拉伯世界的,开口闭口都是“你们阿拉伯人”,实在是很大的错误。我说:' ‘我知道,你们是堂堂居鲁上、大流士的后代,至少也要追溯到辉煌的安息王朝、萨珊王朝… … ”他笑了,然后腼腆地说:“我弟弟的名字就叫大流士? 伊扎迪,在北京工作。”
曼苏尔医生告诉我,阿拉伯人人侵时,把希腊亚历山大都没有破坏的文化遗迹都破坏了,情景十分悲惨。但波斯文化人厉害,没有像埃及那样废弃古埃及文字一律改用阿拉伯文,而是阳奉阴违,只用阿拉伯的字母,拼写的句子仍然是波斯语。阿拉伯统治者猛一看全用了阿拉伯文,其实,只把它们当作拼写方式而已,波斯语因此而保存了下来。
经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就出现了三个语言承传图谱。第一是中国,可称“一贯型”;第二是埃及,可称“中断型”;第三是波斯,可称一化装型”。相比之下,中国很神奇,埃及很不幸,而波斯,则存活于行藏用舍之间,最不容易。
但曼苏尔医生又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信奉伊斯兰教。他说,人类其实是于及难控制自己的,必然导致白相残杀、灾难重重,因此应该共同接受一种至高无仁的、公平而又善良的意志,使大家都服从。我们把它称为真主,但真主不是偶像。其他许多宗教也才良好,而伊斯兰教处于一种完成状态… …
他见我在这方面好像不大开窍,又语气委婉地说:“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们这个宗教在礼拜和生活上规矩太多太严,不方便。但人类不能光靠方便活着,你们中国历史上很多伟大人物为了追求理想也故意寻找不方便… … ”
今夭我们一大清早就要出发去边境,曼苏尔医生也起了个大早,亲自到旅馆厨房给我们端出一盘盘煎鸡蛋。他一冉叮嘱,进巴基斯坦之后路途十分艰险,千万留神。到了边界,我们果然看到了时时准备发射的大炮。曼苏尔医生说,炮口对着阿富汗方向,是针对恐怖分子和贩毒集团的。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恐怖分子和贩毒集团只是躲在土丘背后的黑影子,他们拥有坦克,包括一切先进武器。他们曾辗转向伊朗政府带话,若眼开眼闭让他们的毒品过境,每年可奉送十亿至二十亿美元,但伊朗政府坚决拒绝了。当然,不是一切国家的各级政府官员都会拒绝,因此形势变得吸为复杂。
等我们走过铁丝网回头,看到曼苏尔医生还在不放心地目送我们。
我们向他挥手,又想快速地躲避他的日光,因为我们的几个女士对于即将解除头巾的束缚太欢悦了,而这种欢悦可能会刺痛他太敏感的心。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札黑丹,夜宿Esle 公Uel 旅馆
黑影幢幢
从伊朗出关,刚刚走进巴基斯坦的铁栏门,所有的女士都欢叫一声,把头巾摘下了。
迎面是一间肮脏破旧的小屋,居然是移民局所在。里面坐着一个棕皮肤、白胡子的胖老头,有点像几十年前中国大陆农村的村长,给我们办过关手续。
破旧的桌子上压着一块裂了缝的玻璃,玻璃下很多照片,像是通丝材E ,一问,果然是。
在通缉犯照片上面又盖着一张中年妇女的照片,因泛黄而不镇知直红均E ,一问,是他太太。
两次一问,关系融洽了,而我们的女士们还处于解除束缚的兴奋中,不管老头问什么问题,都满口“咆、咆”地答应着。男士们开起了玩笑:“见到白胡子就乱叫爷爷,怎么对得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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