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龙涎香事件中,斯塔布的后桨手偶然给扭伤了手,一时不听使唤,于是,暂时叫比普去顶他的缺.
斯塔布第一次跟比普一起下艇的时候,比普显得非常坐立不安,幸而那回没有跟大鲸直接打上交道,因而结果并没有丢尽脸面,斯塔布看出了他的情形后,就仔细地鼓励他尽量拿出勇气来,因为他得始终具有勇气才行.
可是,到了第二次下艇,那只小艇划到大鲸旁边去的时候,大鲸一吃了戳下去的一枪,象往常一样砰砰急跳,恰好跳在可怜的比普的座位底下.他一时给吓得不由自主,手里还拿着小桨,就从小艇跳出去了.这样一来,那根捕鲸索的松弛着的一段兜住了他的胸口,他就冲着那根捕鲸索一起翻了出去,跟捕鲸索纠缠在一道,终于噗通掉进了海里.这时,那只受伤的鲸就开始狂奔而去,那根捕鲸索也立刻给扯直了.于是乎,一下子工夫,可怜的比普吱哩咕噜地直翻腾到小艇的角状柱那边,让捕鲸索残酷地曳在那里!因为那根捕鲸索已经兜着他的胸口和脖子缠了好几转.
塔斯蒂哥站在艇头上.他正在生气蓬勃地追击大鲸.他气恨比普是个胆小鬼.他从刀鞘里拉出了船刀,一边把刀锋搁在捕鲸索上,一边掉头对着斯塔布,探问地嚷道,"割吗?"这时,比普那只给窒息得铁青的面孔,很清楚地表示出: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割吧!整个事情,发生在不满半分钟里,真是倏忽而逝.
"该死的东西,割!"斯塔布咆哮道;于是,失了大鲸,救了比普.
这个可怜的小黑人刚一恢复神志,就给水手们叫骂得要死.斯塔布安静地让他们把这种不正常的咒骂发泄过后,就以一种简单明了的.然而不免半含幽默的态度,正式地骂起比普来;这样骂过了后,又非正式地给他很多有益的教言.那大意是:比普啊,千万别跳出小艇,除非是......不过,其余的可就含含糊糊了.最精采的教言总是这样,总之,总起来说就是:"千万不要离开小艇",是捕鲸业中的真正的座右铭;不过,有时也会有不得不跳出小艇才比较妥当的情况发生.而且,仿佛他最后又预见到,如果教他对比普说出真正出自良心的教言来,那就未免使比普将来可以有过多的跳出去的机会了;于是,斯塔布突然煞住了一切的教言,而以一种断然的命令口吻为结束:"千万不要离开小艇,比普,否则,老实说,如果你跳下去,我就不捞你起来喽;记住.我们不能为了你这样的人而白白牺牲一条大鲸,一条大鲸,在阿拉巴马地方,卖起来可比你的身价高出三十倍呢,比普.要牢牢记住这点,别再跳了."这样,斯塔布也许就间接地暗示出,人类虽然爱他的伙伴,然而,人类毕竟是种孳孳为利的动物,这种癖好往往要跟他的仁爱心发生冲突.
但是,我们大家都掌握在上帝的手里;比普又跳出去了.情形跟第一次极相仿佛;不过,这回,他胸口并没有抵着捕鲸索;因此,当那条鲸要狂奔出去的时候,比普就象被慌忙的旅客丢下的一只箱子那样,给撇在后边的海上了.唉!斯塔布也太信守他的言语了.这一天,真是太阳普施仁爱,天空蔚蓝而绮丽,闪耀的海洋平静无波,平坦地向四面的水平线伸展开去,象金箔匠的金箔让头击得非常匀称那样.比普在海里忽上忽下地漂,他那黑檀木的头顶好象一簇丁香树冠.当他这样迅速地翻到艇尾去的时候,谁都没有举起艇刀.斯塔布无情地背对着他;那条大鲸已被戳伤了.在三分钟内,在无边的海洋上,比普跟斯塔布已隔开整整一英里.在海洋的中心里,可怜的比普那只一头鬈曲黑发的脑袋,对着太阳,虽然是这么天高气爽,灿烂辉煌,可是,又有一个孤寂的被摈弃者了.
且说,在宁静无风的天气里,在辽阔的海洋上游水,对一个老游水的人说来,正跟在岸上驾着一辆弹簧马车一样容易.但是,那种可怕的凄怆景致却很教人难当.孑然一身给紧缩在这样一片浩瀚无底的汪洋中心,我的天啊!谁能说出个中滋味呀?你看水手们在辽阔的海里不声不响地洗澡时是怎样的情景......你看,他们是怎样紧扳住船只,只靠着船边荡来荡去呀.
但是,难道斯塔布真的要抛弃这个可怜的小黑人吗?不,他至少并没有这个意思.因为当时在他后面还有两只小艇,他以为,那两只小艇总一定会很快就赶上比普,把他给捞起来;然而,事实上,这种在桨手们看来必须不顾他们自己的胆怯而为之的体恤行为,并不是一般猎手能够常常在类似的场合上表现出来的;而且这种事例也并不是不常碰到的;在捕鱼业说来,一个所谓懦夫差不多总是象陆海军中特有的那样,要遭到同样无情的鄙视.
但是,这些小艇碰巧都没有看到比普,而突然发现鲸群正紧靠在他们艇边,于是,一转身,都去追击了;斯塔布的小艇这时已隔开得那样远,他跟他所有的水手们又都全神贯注在那条鲸上,因此,把比普箍住了的那片水面,开始在他四周乱七八糟地扩散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分,那艘大船终于把他救起;可是,打那时起,这个小黑人就成了个白痴,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至少他们是这么说.大海开玩笑似地没叫他那有限的身躯给沉下去,却把他那无限的灵魂给淹死了.虽说没有把他完全淹死,却把他活生生的拉到那个奇妙的深渊里去过,在那里,他那双不由自主的眼睛看到的是,原形毕露的世界的那些怪物在他眼前闪来闪去;那个吝啬鬼的人鱼......智慧之神,也把他所囤藏的无数财宝都显露了出来;比普从海里的苍穹冒出来,而鼓起的那两只奇大的眼珠,在那快活.无情.长春.永恒不变的事物中,看到了上帝所普遍创造的.各种各样珊瑚似的昆虫,他说,他看到了上帝的脚踩在纺车的踏板上;因此,他的伙伴们管他叫疯子.所以,人的神经错乱就是天意;人一失去了所有的性命交关的理性,终于不免要有升天的念头,这种念头,在有理性的人看来,是荒谬而疯狂的.那么,是祸是福,就让那个顽固.淡漠的上帝去想吧.
至于其他的人,倒不很责怪斯塔布.这种事情在捕鱼业中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而且,到了本书结束时,还将看到我也遭到什么样的抛弃.
$$$$第九十四章 手的揉捏
斯塔布那只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换来的鲸,被及时拖到"裴廓德号"的船侧,在那里,先前已经详述过的一切斩割.吊拉的操作,甚至连汲海德堡大桶,或者叫做汲鲸脑的工作都循例做好了.
一些人在忙着汲鲸脑,另一些人却在那些大桶一灌满了鲸脂后,便一桶桶地把它拖走.到了适当时分,这种鲸脂在经过仔细而巧妙的处理后,就立刻送到炼油间去.
这种东西已经冷却与冻结到这样一种程度,即当我跟其他几个人挨着这个康斯坦丁(罗马皇帝康斯坦丁在四世纪时建了一个大浴池,面积几及罗马奎林纳耳山的全部,浴池在一六一○年毁后,建了两个大宫殿.)的大浴池坐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些东西都很奇异地凝成一大块一大块,在尚未凝结的液体中晃来荡去.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块块给再捏成液体.这真是一桩又香又滑的差使!难怪在古代,抹香鲸油是如此讨人欢喜的一种化妆品.这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清凉剂!一种了不起的润滑剂!一种了不起的溶解剂!真是一种了不起的镇静剂!我双手在那里头只放了几分钟,就觉得手指象一条条黄膳,而且开始象蛇一般卷曲起来了.
我在绞车那儿出过大力气后,舒舒畅畅地坐在这里,双脚交叉搁在甲板上,头顶是静谧的苍穹,船在懒洋洋地.非常平稳地向前滑去,我双手沐浴在这些渗透肌肤的柔和的水珠里,差不多要浸上一个钟头,它们在我手指的抓捏下,都油腻腻地散开了,发出浓郁的油质,象熟透了的葡萄酿成酒,鼻子里吸足了那纯粹的香气......实际上,真香得跟春天的紫罗兰一般,总之我告诉你们,这时,我是暂时生活在一片麝香的大草原上.我把我们的可怕的誓言都忘得一干二净,我已经在这种难以形容的抹香鲸油里,洗心革面,撒手不干了.我简直开始相信从前那种巴拉赛尔斯派的迷信,认为这种抹香鲸油具有消火祛怒的难得的功效.因为我一边泡在那种沐浴里,一边神妙地觉得已经把一切邪念.恶意.脾气暴躁以及其它类似等等都荡涤净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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