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奇兴大发,把他的棺材拿来当箱子用,把他那只帆布包里的衣服全都倒在棺材里,又把衣服理得整整齐齐.他还花了许多空闲的工夫,在棺材盖上刻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人像和图画;看来他正力图以他那拙劣的手法,把他身体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刺花给复摹一些下去.这种刺花原来就是他故乡岛上的一个已故的预言家兼先知的杰作,这个先知用这些象形的记号,在他身上刻出了关于天地的一套完整的见解,和一篇阐述如何获得真理的奥妙的论文;因此,在魁魁格本人身上就是一个难解的谜;一大部神妙的作品;但是,尽管他自己那颗活生生的心在怦怦地撞着那些刺花,然而,这些奥妙的文章却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因此,这些奥妙的论著就注定得跟刻在那上面的一层活羊皮纸一起霉烂掉,直到最后还是弄不清楚.难怪有一天早晨亚哈打量一下可怜的魁魁格后,连忙转身就走,嘴里连呼:"啊,真叫鬼都给急煞了!"想来亚哈心里一定也有这种想法.
$$$$第一百十一章 太 平 洋
驶过了巴士群岛,我们终于来到了南海的大洋面上;要不是为了其它的事情,我准会千恩万谢地对我的可爱的太平洋表示一番敬意,因为现在我童年时代的宿愿总算实现了;那平静的大洋滚滚向东流去,把我带到相隔三千英里的苍海来.
这个大洋总有一股使人说不出的奥妙的味道,它那缓慢而使人害怕的骚扰不平的气氛,似乎是表示下边隐藏有个神秘的人;就象童话上所载的,那块下面埋着《福音书》著者圣约翰的以弗所(以弗所......小亚细亚的古市,据说圣约翰虽然埋在那儿,人仍活着,因此草皮合着他的呼吸而起伏不息.)草皮始终是起伏不息那样.与此对称的是,在这片海洋的大牧场,绵延起伏的汪洋的大草原和四海的公共大墓地上,波涛在不停地起落涨退;因为在这里,有许许多多闹不清的亡魂幽灵,沉湎于梦乡者,梦游病者,幻想家,以及一切我们称为生命和灵魂的,都在这里做梦,做梦,竟自做梦下去;象酣睡者在他们床铺上翻来复去一样;这些惶乱不安的人就这样弄得波涛汹涌不息.
任何一个沉思默想的古波斯游行僧,一看到这个静宁的太平洋,一定会从此把这个大海收做义子.它滚过世界最中心的河流,印度洋和大西洋不过是它的两条胳膊.就是这股浪潮冲刷那些昨天还正由先人构筑起来的.新建的加利福尼亚城市的突堤,冲洗了那些比亚伯拉罕还要古老的.虽然失去光辉但还有豪华气象的亚洲城廓;而漂流在中间的就是银河似的珊瑚群岛,和地势低凹.无尽止.不知名的群岛,以及难以捉摸的日本四岛.这个奥妙而神圣的太平洋就这样包住了整个世界的躯干,使所有的海洋都成为它的湾岬,它似乎就是大地的潮汐起伏的中心.你被这种永远滔滔不息的浪潮所簸腾,就必须对那个具有吸引力的神认输,向牧羊神低头了.
可是亚哈的脑海里并不大想到牧羊神,他象一尊铁像似的站在后桅索具的老地方,一只鼻孔心不在焉地吸着来自巴士群岛的带甜味的麝香气(温顺的爱侣们一定正在那些可爱的树林中散步),另一只鼻孔则有意识地吸进了新发现的海洋的海水气息;那条可恨的白鲸甚至这时一定正在里边游着呢.现在终于驶到这些简直可说是最后的洋面上,而且正向着日本的巡游渔场慢慢前进,这个老人的决心越来越坚强了.他那两片坚定的嘴唇象是老虎钳的两爿钳子那样紧合着;他额头上那三叉形的脉管象是涨水的溪流似的鼓起着,他那响如洪钟的声音,在睡梦里也响彻拱形的船壳,"倒划!白鲸在喷浓血啦!"
$$$$第一百十二章 铁 匠
柏斯,这个腌里腌.双手起疱的老铁匠,为了趁现在这一带的温和.凉夏的天气,准备应付眼看就要到来的特别繁忙的猎击,在完成了他为亚哈那条腿的帮忙活儿后,并没有把他的小熔炉搬回船舱里去,还是让它放在甲板上,用环螺钉紧扣在前桅那边;现在那些砍鲸头工.标枪手和前桨手都几乎不断地来央他为他们做些小活儿:掉换.修理或者新造各式各样刀枪和小艇用具.他经常给一群急切的人包围着,大家都在等着他帮忙;各人手里都拿着小艇铲刀.矛头.标枪和捕鲸枪头,妒忌地瞅着他在干活时激起阵阵烟炱的每一个动作.然而,这个老头子以耐心耐性的手,使着一支耐心耐性的锤子.他从来既不嘟嘟哝哝,也不表示不耐烦,更不闹脾气.他不声不响,慢条斯理而一本正经;弓着他那长期佝偻的背,不停地干下去,好象劳作就是生命,他的锤子的沉重的敲击,就是他的心的沉重的跳动.这真是极其可怜!
这个老头儿走起路来有一种特殊的步法,一种稍微有点显得很苦痛的偏斜的走相,在这次航程开始的时候,就引起了水手们的好奇心.由于大家再三再四的追根究底,他终于不得不说了出来;因此,现在大家都知道他那可怜的命运有过一段丢脸的经过.
一个严冬的午夜,这个赶晚了路而并不是不知情的铁匠,走在一条左右各有一个乡镇的路上,他有点迟钝地觉得身上突然非常麻痹,于是摸到一个倾斜的破谷仓里去歇一歇.原因是双脚再也撑不住了.终于,打从这个意外中,逐渐产生了四幕喜剧,和一个长长而尚未收场的.表现他一生的悲剧的第五幕.
他是个老头儿,年纪将近六十岁,还迟迟没有遭遇到那种叫做家破人亡的悲伤的专门名词的事儿.他本来是一个以技艺高强著称的手艺人,活儿做不完;自己有一座带园子的房子;还有一个年轻的象女儿一般的爱妻,三个活泼壮健的小孩;每个礼拜日都上那个四周布满丛林.外表舒适的教堂去做礼拜.可是,有一天晚上,一个险恶的夜贼借着深沉的夜色,尤其是借着一种最巧妙的伪装,悄悄地溜进了他的快活的家里,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偷得一干二净.更为凄惨的是,这个夜贼是铁匠本人莫知莫觉地引进自己家里的.这就是那个魔瓶鬼(《天方夜谭》中有一个装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放出来,身体能象常人或竟超过常人的大小.)!那只性命攸关的瓶塞一经拔开,那个恶魔就猛地冲了出来,把他的家庭给搞垮了.且说这个铁匠出于谨慎.精明和经济,他的作坊就设在他住屋的地下室里,单独有一扇门;所以这个年轻可爱.身体壮健的妻子总是带着一种不无快活的胆怯.然而却很有乐趣,倾听她年老丈夫那象小伙子的腕力猛力敲击的锤子声;锤子的回音,朦胧地穿过楼板和墙壁,颇为愉快地传上她的育儿室;铁匠的小孩们也就这样合着劳动之神的猛力的钢铁催眠曲,给震荡得甜睡着了.
啊,哀上加哀!死神啊,你为什么有时候不能及时地来呢?如果你在这个老铁匠倾家荡产之前,先把他攫走,然后让那个年青的孀妇痛痛快快地悲伤一场,让她那些孤儿以后有个梦想他们那真有来历的.神话似的祖先的机会;让他们都心劳神悴下去,不是更好些吗?可是,死神却要突然拖走别的人家一个肩上压着家庭重担.终日劳累不停的善良的大哥,而撇下一个百无一用的老头儿,等到那可怕的腐朽的生命更容易收拾时才来收拾他.
还用再说下去吗?总之,地下室里的锤子一天紧似一天地敲下去,可是每一记都一天比一天轻;妻子冻僵了似地坐在窗边,无泪的眼睛,光闪闪地直瞪着几个小孩的哭泣的脸;风箱不动了,熔炉里塞满了炉灰,房子卖掉了,母亲钻进了教堂墓地里的长长的青草下面,两个孩子也都相继跟着她去了;于是这个无家无室的老头带着黑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做流浪汉去了;他的各种悲哀都是不值得同情的,他的白发成为少妇们的诅咒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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