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达巴克!"
"先生?"
"在这趟航程中,这是我的心船的第三次出发,斯达巴克."
"不错,先生,是你决定要这样做的."
"有些船一开出它们的港埠,就此永远失踪,斯达巴克!"
"说得不错,先生!真真不错."
"有些人死在退潮里;有些人死在浅水滩里;有些人却死在洪水里;......我这会儿觉得象是一股汹涌鼓起的巨浪,斯达巴克.我老啦;......跟我握握手吧,朋友."
他们两只手握在一起;两双眼睛都紧瞪着;斯达巴克眼泪钻在脸上.
"我的船长啊,我的船长!......高贵的人呀......别去,别去吧!你瞧,这是勇者的泪水呀;可见劝告的人是多么苦痛!"
"放下去!"亚哈甩开了大副的手,叫道."水手们准备呀!"
那只小艇立刻绕过船梢,划开去了.
"鲨鱼!鲨鱼!"下舱的窗口传来了一阵叫喊;"主人啊,我的主人呀,回来吧!"
可是,亚哈什么也没听到;因为当时他自己的嗓音很高;小艇向前迅疾划去.
然而,刚才那阵叫声可喊得不错;因为亚哈的小艇几乎还未离开大船,就有无数的鲨鱼,仿佛从船底下的什么深渊里跃出来,凶狠狠地啮起桨叶了,它们每啮一下就往海里一潜;而且就这样跟着小艇且啮且游.在那种熙熙攘攘的海洋上,这种情况,对于捕鲸小艇说来,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那些鲨鱼显然也跟那群飞扬在东方的行军团队的旗帜上的鹰群一样,颇有先见之明,时刻紧跟着捕鲸小艇.不过,自从初次发现白鲸以来,这却是"裴廓德号"第一次看到的一群鲨鱼;究竟是不是因为亚哈的船员全都是些虎皮黄肤色的野蛮人,因此,他们的皮肉,鲨鱼闻起来麝香气很足......据说这味道往往很能吸引鲨鱼......总之,这群鲨鱼似乎只是盯牢这只小艇,不去骚扰其它小艇.
"铁打的心!"斯达巴克的眼睛掠过船侧,望着那只逐渐消失的小艇,嘴里喃喃道......"看到这般景象,你还能大夸其口嘛?......把你的龙骨放到这群狼吞虎咽的鲨鱼里头去,让它们大张着嘴,跟在后面,出去追击;今天又是关键的第三天,......如果把三天算做一次连续不停的紧张追击的话;那准是这样:第一天是早晨,第二天是中午,第三天是太阳落山了,也是这桩事情的结束喽......不管它是怎样结束的.啊!我的天啊!是什么东西把我打穿了,弄得我这样可怕的镇定,却又有所期待......在令人寒颤的高峰上一动不动了!将来的事情都在我眼前闪过来掠过去,好象是置身在空躯空壳里头;一切过去的事都不知怎地,越来越朦胧了.玛丽,妻子;我死后,你将在苍白的荣光里雕零啦!孩子呀,我似乎只看到你的眼睛越来越蓝得出奇.人生许多挺古怪的问题似乎显得逐渐明朗了;不过,中间还掠过朵朵的云块......我的行程行将结束了吗?我双腿感到虚弱乏力了;好象站了一整天的人一样.摸一摸你的心吧......还在跳动嘛?拿出精神来......斯达巴克!......防一防吧......来呀,来呀,高声说呀!......喂,桅顶的人呀!可看到丘冈上我那孩子的手么!......疯啦;......上边的人呀!千万要注意着那几只小艇呀:......钉牢那只大鲸!......嗬!又来了......把那只老鹰给赶走呀!你们瞧!它在啄啦......风信旗都让它撕破了......"他指着那面在主桅球冠上飘扬着的红旗......"哈,它把风信旗也一起带走了!这会儿,那老人在哪儿啦?亚哈呵!你看一看这情景吧!......真叫人发颤呀,真叫人发颤呀!"
几只小艇还没有划得多远,桅顶上的人就做了一个手势......手指着下面,亚哈知道大鲸已经潜进了水里;不过,他想等它再冒出来的时候靠近它,他使小艇偏斜地离开大船,继续前进;那些着了魔似的水手还是阒无声息,这时,当头大浪象锤子般一记记地迎头击着小艇.
"你这海浪呀,敲吧,把你的钉子紧敲吧!给它们贴头贴脑地紧敲进去吧!你不过是在敲着件没有盖的东西罢了;棺材和棺架决不会有我的份儿:......只消一根麻绳就杀得了我,哈哈!"
突然间,他们四下的海面慢慢地激起许多大水圈来;接着,又迅速地往上一冒,仿佛旁边涌出一块沉在水里的冰块,飕地腾到水面上来.于是听到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一阵地底下发出来的唔唔声;大家都屏声息气.一只巨大的形体好象里里拉拉地拖着许多绳索,标枪和捕鲸枪,纵长而微斜地打海里冲了出来.它给笼罩在一阵低垂的雾障中,在虹彩似的天空里逗留一下后,便扑通一声跌回海里去.海水哗啦啦地往上溅了三十英尺高,象是一堆堆的喷泉似的闪烁了一下后,又象一阵雪花样散落在水里,撇下一个圆圈圈,水面油腻腻的,象新鲜牛奶那样,把这条身躯如大理石的白鲸围住了.
"划起来呀!"亚哈对桨手们叫着,几只小艇都向前冲去攻击了;可是,莫比-迪克似乎让昨天插在它身上的新打出来的刀枪惹得发疯发狂了,又加上给天上下降的所有天使迷了心窍.漫布在它那宽阔的白色前额上.透明的皮肤下的大片大片的缠结的筋腱,好象都交织在一起;它一面朝前游去,一面用它的尾巴在小艇间搅来拌去;小艇又给它甩得四散分开了;二副三副两只小艇上的刀枪都给摔了出来,两只小艇的艇头前半截有一边船舷也给撞碎了,可是,亚哈那只小艇却简直一点伤痕也没有.
大个儿和魁魁格正在给撞破了的船板补漏;那条大鲸离开了他们,正在向前游去,由于身上又吃了一枪,它猛一转身,露出了整个胁腹,就在这时,听到哗地一声疾叫.原来是昨天大鲸不住地甩拍着自己的背脊,卷呀卷地把绳子都绕在身上,到了夜间,它又把绳子抖散了,绕到那个教徒身上,这会儿,那个教徒的支离破碎的身体露出来了,他那套黑衣服已给撕成片片,那双鼓胀着的眼睛,圆瞪瞪的,直望着亚哈老头.
标枪打亚哈手里落下来了.
"上当,上当!"......曳长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喂,教徒呀!我又看到你了.......喂,你走在我前头啦;那么这,这就是你所指望的棺架.可是,我完完全全相信你.第二只棺材在哪儿?二副三副,你们都上大船吧,这些小艇这会儿都没用了;如果你们还来得及,把它们修好后,再回来;如果来不及,亚哈也真可以死了......下去呀,大伙儿!谁个先打我这只小艇跳出去,就叫谁尝这标枪.你们都不是别的什么人,你们都只是我的手脚;所以要听从我......大鲸在哪里?又下去了嘛?"
可是,莫比-迪克好象很迫近小艇了,不过,它仿佛是一心一意地要把它背着的死尸一起曳着逃走,又好象是把它上次会战的那个地方当做它的后方似的,它这会儿又从容地向前游去;差不多擦过了大船......大船一直跟它背道而驶,不过,船的去路暂时给拦断了.那条鲸似乎在以高速游去,而且现在只是一心一意向着它自己那条笔直的水路赶去.
"亚哈!啊,"斯达巴克叫道,"还不算太迟咧,哪怕现在是第三天,要断这念头,还是来得及呵.你瞧!莫比-迪克可不是要找你呀.而是你,你,在发狂地找它呀!"
那只孤零零的小艇迎着刚刮起的风扯上了帆,靠着桨子和风帆,迅疾地往下风驶去.最后,当大船掠过亚哈旁边,近得可以清晰地认出倚着栏杆的斯达巴克的脸时,亚哈招呼他把大船掉过头来,跟着他,别驶得太快,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亚哈抬头一望,看到了塔斯蒂哥.魁魁格和大个儿三个人正在用劲地攀上那三根桅顶;那些桨手则在那两只被击坏了的.刚被吊在船侧的小艇里,晃来晃去,忙着把那两只小艇修理好.亚哈一面驶着,一面望着舷窗,看到了里面一个个的人,他也倏地瞥到了斯塔布和弗拉斯克,正在甲板上那些新刀新枪堆里忙着.当他看到了这一切情形,又听到锤子在敲着破船的声音时,似乎有一些更其不同的锤子正在把一枚钉子直敲进他的心里.可是,他把精神一振,这才注意到主桅顶上那面风信旗已经不见了,于是,他对刚刚爬了上去的塔斯蒂哥高声叫嚷,要他再下去拿另一面旗,随手带上锤子和几枚钉子,把旗子给钉在桅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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