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_[美]赫尔曼.麦尔维尔著【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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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我们又亲密地谈一阵心,抽一会烟,便一起回到我们的房里去.他把他那只香料制的人头送给了我;又掏出那只大烟袋,在烟叶下面摸了一会,摸出三十来个银币;他把银币摊在桌上,笨拙地把它们分成相等的两份,推一份到我面前,说这是我的.我正想推却,他已经把它们都倒在我的裤袋里,教我无法开口了.我让它们放在袋里.接着他就去做他的晚祷,他拿出他那只偶像,移开那块纸糊的隔火板.从他那些手势与迹象看来,我认为他似乎很想要我跟他一起去做晚祷;但是,去凑合他会有什么结果,我是很明白的,我考虑了一会,心想万一他邀我去凑合他时,究竟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我是个在正正派派的长老教派中生长起来的正正当当的基督徒.我怎能跟这个野蛮的偶像崇拜者去一起膜拜他那块木头呢?但是,崇拜是什么?我心里想.以实玛利呀,现在你是不是以为那个气量宏大的.执掌天地......异教徒等等都包括在内......之神会对这块微不足道的黑木头发生妒忌么?不会的!但是,崇拜是什么?......执行上帝的意旨......那就是崇拜.那么,上帝的意旨又是什么呢?......我役于人,人役于我......那就是上帝的意旨.这样说来,魁魁格是我的同胞了.可是,我希望这个魁魁格怎样来役于我呢?啊,叫他也来跟我一起做我那特殊的长老教派的崇拜仪式.那么,到头来,我就得跟他一起去做他那特殊的崇拜仪式了;这样一来,我就得变成一个偶像崇拜者了.因此,我把刨花烧起,帮着他撑起那个无邪的小偶像;跟魁魁格一起把那烧过了的硬面包献给它;对它膜拜两三次;吻着它的鼻子;做过以后,我们这才心平气静,与世无争地解衣上床.不过,不谈一谈心,我们是睡不着觉的.

  究竟道理何在,我可弄不清楚;但是,我觉得,朋友之间推心置腹说知心话,除了在床上以外,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加相宜的地方.据说夫妻就是在那里彼此打开心坎里的秘密的;还有一些老夫老妻常常躺在床上,聊着老话,一聊就聊到快天亮.那么,我也这样跟魁魁格......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躺在床上,度着我们的心灵的蜜月了.

  $$$$第十一章 睡  衣

  我们就这样躺在床上,不时地聊聊天,打打盹,魁魁格还时时把他那双棕色的刺花的腿一会儿亲昵地搁在我的脚上,一会儿又缩回去;我们就是这么十分和睦.自由自在;到后来,由于我们不断地谈下去,竟把我们的瞌睡虫全都给赶跑了,我们又想起床了,虽然到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不错,我们变得很清醒了;清醒得对我们这样躺着开始感到腻烦了,于是,慢慢地我们两人竟不知不觉地坐了起来;我们周身都紧裹着衣服,靠着床头板,曲起四只膝头,紧挨在一起,两只鼻子各自伏在膝盖上,仿佛我们的膝盖骨就是两只汤婆子.我们觉得十分舒服有趣,尤其是因为屋外很冷;也实在是因为我们没有铺盖,房间里没有生火的缘故.我认为,尤其是因为我们要真正享受身体上的温暖,便得让身体上若干细小的部分受一下冻,因为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必经过比较的事物.光是一件事物是看不出什么好坏来的.如果有人自吹自擂地说,他是万般都舒适,而且已是舒服得很长久了,那么,只能说,他的舒服是到此为止了.除非是象魁魁格和我这样坐在床上,尽管鼻尖和头顶会微感寒意,但是,毫无问题的,在总的感觉说来,却是最愉快而且确实是很温暖的.因此,睡房里应该永远不要装置火炉,火炉是有钱人的奢侈而不舒服的设备.为了要达到这种极乐的顶点,只消有一床毯子,把你和你那份舒适的心情跟外面的寒冷隔开就够了.这样,你躺在那里,就象是置身在北极的水晶宫中央的一颗温暖的火星.

  我们已经这么屈着膝头坐了一阵子,这时候,我突然想到要张开眼睛来;因为我在床上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不论睡着醒着,我总喜欢闭上眼睛,使得更能集中享受躺在床上的舒适.因为,人要不闭上眼睛,就始终不能正确地感到他自己的本体的存在;仿佛黑暗才确实是我们的本体的真正的要素,虽然光明也许更能适合我们的本体.当时,我的眼睛一张开来,从我自己的愉快和自我创造的黑暗中出来,面临到那使人眩晕不快.毫无光彩的午夜十二点钟的幽暗境域,我有了一种不快的反感.我们既然是这么清醒,我就一点也不反对魁魁格提出的.最好还是点起灯来的建议;他还很想安安逸逸地吸几口烟.请记住,虽然昨天晚上,我对他在床上吸烟感到厌恶万分,然而,一经彼此相爱,我们那固执的偏见却又变得如此富有弹性了.这时,除了让魁魁格在我身旁,甚至就在床上吸烟以外,我实在找不到更能使我感到快活的事了,因为那时他似乎是富有如此恬静的家庭乐趣的情调.我再也不过份关心那店老板的火险单了.我的兴趣完全集中在跟一个知心朋友共吸一支烟斗.共盖一条毯子的这种精诚的舒适上了.我们肩上披着两件毛茸茸的外套,就这么彼此互递着那支烟斗斧,直吸得我的头顶慢慢结挂起一个青烟的天盖,被刚点燃的灯光照耀着.

  究竟是不是这个起伏缭绕的天盖把这个野人直腾驾到那老远的地方,我可不知道,总之,他谈起他的故乡来了;我由于急想听听他的来历,就要求他说下去,说给我听.他欣然同意了.虽然一时间我还懂不了他多少话,然而,从陆续说出来的话里,我已比较能熟悉他那乱七八糟的语法,使我现在能够把整个故事轮廓如实地勾勒出来.

  $$$$第十二章 传  记

  魁魁格是科科伏柯人,那是一个远在西南方的岛屿.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没有这个地方;真实的地方是从来不登上地图的.

  在他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野人,身披草蓑,在他故乡的林地里狂奔乱跑,背后跟着一群东啃一口西啃一口的山羊,仿佛还是一个毛头小子的时候;甚至在那个时候,在魁魁格的抱负不凡的心中,就已经隐怀一种强烈的愿望:不但要看看一两个堪为楷模的捕鲸者,还要看一看文明人的国度.他父亲是个大酋长,是个国王;他叔父是个祭司长;他夸称他的母系方面,那些姨娘都是一些战无不胜的武士的妻室.他的血统里有高尚的血液......贵胄的品质,然而,我怕他在他那未受教育的少年时代所养成的生番习性已大大损害了他这种品质.

  有一只萨格港(萨格港......纽约东南方的萨符克郡的一个小村,从前(特别是在1840—1860)是一个捕鲸的大港口.)的船来访问他父亲治下的港湾,魁魁格就想乘它到文明人的地方去.但是,那只船的水手已经满额,无法满足他的要求;这也不是他那个做国王的父亲的势力所能奏效的.但是,魁魁格已经发下了誓.他独自坐上他的独木舟,划到一个冷僻的海峡里去,因为他知道那只船一离开海岛,必定要经过那地方.那海峡,一边是珊瑚礁,一边是一小片洼地,蔓生了缭绕到海里的红树丛.他把他的独木舟藏在这些树丛里,让它仍是飘浮在水面上,船头对着海洋那面,自己坐在船尾,桨子低抓在手里;等到那只船一驶过时,他就一阵闪电似的射了出去;抓住了船舷;一只脚往后一踢,把他那只独木舟踢翻沉没;他爬上锚链;直扑在甲板上,抓住了船上的有环螺钉,发誓说哪怕拿他砍成碎片,他也决不放手.

  船长徒劳地吓唬着要把他抛进海里;还在他那赤裸裸的肘腕上架了一柄弯刀;可是,魁魁格是国王的儿子,魁魁格一点也不为所动.那个船长被他这种奋不顾身的骁勇,被他那份要到文明人的国度去的热望感动了,终于发了慈悲心,对他说,他可以安心留下来.但是,这个漂亮的青年野人......这个海上的威尔斯王子(威尔斯王子......英国皇太子的称号.)却从来没有见到船长的舱室.他们把他安置在水手中,使他成为一个捕鲸者.不过,魁魁格象沙皇彼得(沙皇彼得......指俄国的彼得大帝(1672—1725).他在一六九八年曾周游欧洲各国,在荷兰和英国的造船厂做过工.)情愿到国外的造船厂去做苦工一样,他毫不蔑视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他只希望能够愉快地获得启发他那些未受教育的同胞的力量.因为在他内心里......他这样跟我说......他为一个深切的愿望所驱使,想在文明人中间学得一些技艺,借此使他的同胞过得比原来更幸福,不仅如此,要过得比原来更好.但是,天呀!这些捕鲸者的行动立刻就教他看出了文明人的卑鄙与邪恶;甚至比他父亲治下的那些异教徒还要来得厉害.他后来到了萨格港,看到了许多水手在那边的行为;接着又到了南塔开特,看到他们怎样在那地方花掉他们的薪水,可怜的魁魁格认为一切完全绝望了.他想,这世界到处都是邪恶的;我还是做一辈子的异教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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