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虽然生活在这些文明人中间,穿着他们的服装,学说他们那种结结巴巴的话,内心里却依然是个偶像崇拜者.因此,虽然他已离开故乡好久,却仍有着那种古怪的生活习惯.
因为他在最后说,他父亲年纪很大,身体衰弱,我便以暗示的方法问他,既然他现在可能认为他父亲已经死了,他是否打算回家,去继承他父亲的王位.他回答说不,还没有这个打算;不过他补充说,他深怕文明,或者不如说是文明人的影响,已经使他不配登上那相承三十代的纯净无疵的异教王座了.但是,他又说,他不久还是要回去的,......一到他认为自己已经又受了一次洗礼的时候,他就立刻回去.不过,目前他打算到各处航游,到四大洋去放荡一番.他们已经使他成为一个标枪手,现在,这支有着倒钩的武器就是他的王笏的代替物了.
说到他将来的动向,我就问他目前打算怎样.他回答说,又要出海去干他的老行当了.听到这话,我就告诉他说,我自己也打算去捕鲸,同时把我想到南塔开特去的意图告诉了他,因为那是一个敢于冒险的捕鲸者应该去的最有前途的港口.他立刻决定要陪我上那个岛去,同上一只船,同在一起值班,同划一只小艇,共吃一样的食物,一句话,同甘共苦;我们一起紧拉着手,勇敢地去尝尝天上人间的家常便饭.对于这一切,我都愉快地同意;因为现在我除了爱慕魁魁格以外,还因为他是一个有经验的标枪手,对象我这样的人......虽然是个十分熟悉海洋的商船水手,却对捕鲸的秘诀一窍不通......一定大有用处.
魁魁格的烟斗喷出最后一口有气无力的烟,他的故事也讲完了,他拥抱我,把他的额头紧紧贴着我的额头,吹熄灯后,我们便各自翻过身去,翻了一阵,很快就睡着了.
$$$$第十三章 独 轮 车
第二天早晨,星期一,我把那只香料制的人头卖给一个理发匠去做头型(头型(block)......这个名词找不到适当的译名,从前盛行假发时,理发匠都把假发放在木制的人头上先修做后再卖给客人.不过这里所指的却是真正的人头.)后,便去结算我自己和我的同伴的账;不过,用的却是我的同伴的钱.那个咧开大嘴笑的店老板和那些客人,对于我跟魁魁格这种突然发生的友谊,似乎极感有趣......尤其是彼得.科芬,因为他对于我现在所结交的这个人所编造的荒诞无稽的故事,先前曾经把我大大吓了一场.
我们借来了一辆独轮车,装上我们的东西(包括我自己那只褴褛的旅行袋,魁魁格的帆布背包及吊铺在内)后,就离开客店,往那只停在码头上的南塔开特小邮船"摩斯号"进发.我们一路走去,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看的倒不象是魁魁格......因为他们经常在街上看到象魁魁格这样的野人......而是在看我竟跟他有这样亲密的友谊.但是,我们不理他们,径自轮流推着独轮车走去,魁魁格不时地停下来,端正一下他那标枪钩的鞘子.我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么累赘的东西带上岸来,是不是所有的捕鲸船都不置办自己的标枪.对于这个问题,他具体地回答道,我所提到的虽很不错,然而,他则是特别爱他自己的标枪,因为这是用可靠的材料打起来的,饱经许多生死的决斗,同许多大鲸的心脏打过多次交道.总之,正象许多割草者和割稻者一样,他们总是随带自己的镰刀上农民的草场去干活的......虽然不一定非自带工具不可......魁魁格正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而宁愿用自己的标枪.
独轮车从我手里转到魁魁格手里时,他告诉我一个关于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独轮车的有趣故事.事情就发生在萨格港.好象是他的船主借给他一辆独轮车,好让他把他那只笨重的箱子运到他的宿店去.为了对这东西显得不是一无所知......虽然事实上,关于如何正确地掌握独轮车,他是完全一无所知的......魁魁格把他那只箱子放上去后,用绳子捆捆紧;就把车子往肩上一扛,径自走上码头."怎么,"我说,"魁魁格,想来你总不至于这样笨吧.人们不笑话你吗?"
听到这话,他又告诉我另一个故事.事情好象是,他那个罗科伏柯岛(罗科伏柯......即上章所提到的科科伏柯.)上的居民,在他们的结婚筵席上,都要把嫩椰子压出来的芬芳的椰汁,滴在一只象潘趣酒壶(潘趣酒......又称五味酒,是一种以柠檬汁,葡萄酒,茶,糖,鸡蛋混合而成的饮料.)一般的染色大葫芦里;这种潘趣酒壶总是那条摆酒席的缏饰垫子上的最主要的装饰品.有一回,恰巧有一只大商船驶到罗科伏柯,那只船的船长......从各方面看来,至少就一个船长说来,他是个十分庄严拘谨的绅士......这位船长也被邀来出席魁魁格的妹妹的结婚喜宴,他的妹妹是个刚满十周岁的美丽小公主.于是,当所有的来宾都被请到新娘的竹搭小屋里去的时候,这位船长也进去了,还被请上首席,他面对着那只潘趣酒壶坐了下来,两旁就是那个祭司长和国王陛下即魁魁格的父亲.饭前祷告做过后......因为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饭前要做祷告......不过,魁魁格告诉我,做法跟我们不同,我们在这种场合上是俯对着我们的杯盘做的,他们却相反地,摹仿鸭子的样子,仰望着各种筵席的那个伟大的"赏赐者"......却说饭前祷告做过后,祭司长就按照这个岛国的万古不易的礼节来开席了;就是说,把他那圣化的.而现在正在做圣事的手指浸到那只还未对客人巡酒的喜酒壶里.那个船长看到自己就坐在祭司长的邻座,他一边注意着这种礼节,一边暗自忖量......身为一船之长......明明又是坐在一个小小的岛国国王的上首,尤其是正坐在国王自己的家里......于是,这个船长就不动声色地在潘趣酒壶里洗起手来;......我想他是把它当作一只大指盆(指盆......西俗宴客时,在上最后一道水果甜品前用来净手的.)的."现在,"魁魁格说,"现在你怎么个想法?......我们那些人没有笑话他吗?"
最后,付过船票,安顿了行李,我们就搭上那只纵帆船.篷帆扯起,船只顺着阿库希奈河徐徐而下.这一边是新贝德福显现在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中,街上那些冰封的树木都在晴冷的空间闪闪发光.桶子象大小丘陵似的堆积在码头上,浪游世界的捕鲸船终于又悄悄而安全地停泊在旁边;另一边传来木匠桶匠的声音,还混杂着为了融化沥青的火烧铁打的声音,一切都表示着新的巡弋已经开始;也表示着一次最危险的长距离航程虽然结束了,却不过是第二次航程的开始;而第二次航程的结束,又不过是第三次航程的开始,如此循环不息,永无止境.这就是整个人间的无休无止而且是难堪的努力.
小"摩斯号"到了比较开阔的海面,凉爽的和风逐渐变成阵阵清风;船头激起四溅的浪花,象一匹幼驹在喷鼻息.我多么讨厌那种鞑靼人的气息!......我多么蔑视那要收通行税的人间!......我多么愤恨那布满了奴隶的脚踵和铁蹄的凹痕的公共大道;我不禁佩服海洋的宽宏大量,因为它不许留下任何记录.
魁魁格似乎也象我一样,给这个泡沫飞溅的喷泉陶醉得蹒蹒跚跚了.他那黝黑的鼻孔胀得大大的;露出他那齐整而锐利的牙齿.我们向前急驶突进,急驶突进;我们已经驶出了海面,"摩斯号"正乘着疾风驶去;船头一仰一潜,象个奴隶在向苏丹王叩头.它往旁边一侧,我们也就往旁边一冲;每根绳索都象电线一般叮当作响;那两根高高的桅杆象是疾风地带的印第安棕榈一样弯弯斜斜.我们站在猛烈摇晃的船头斜桅边,全然陶醉在这种摇曳生姿的景色中,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那些旅客的揶揄的眼色,他们象是一群未出过海的人,看到这两个家伙竟会这样相得,不禁大为诧异;仿佛白种人就多少得比一个白化了的黑种人更神气些.但是,里面有一些人,从他们那极其幼稚的表现看来,一定是从未见过世面的蠢材和乡巴佬.魁魁格抓到了一个在他背后扮鬼脸的毛头小伙子.我心想这个乡巴佬活该倒霉了.这个身体结实的野人,丢下他的标枪,把他一把挟了起来,用一种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灵巧和手劲,把他的身体一抛就抛得老高;然后在他翻斗的时候,朝他那尾梢轻轻一拍,那家伙就肺都要炸裂似地双脚落地了,魁魁格却转过身来,理都不理他,点燃起他那烟斗斧,递给我吸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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