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认真的说:“你替我去问一下准确地点,好吗?”
胡燕说:“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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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胡燕分手后,方草地说:“胡老师人很好,但她不是我们的同类”。
老陈说:“还好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不是你的同类”。
方草地说:“我从她的神情,早就猜到。她乐乐呵呵的。果然,她都不知道有失踪的那个月”。
老陈劝方草地:“关于失踪的那个月,老方,你听我的,算了吧,别去找,犯不着,人生苦短,好好过日子吧”。
方草地不接话,老陈知道他再有本事,也改变不了方草地。方草地叫板,谁也挡不住。
上了车,方草地说:“老陈,赏个脸到我和张逗妙妙家吃顿便饭”。
老陈并没有很想去方草地家,但念到可能需要他帮忙找小希,而自己今天也没事,就答应了。
方草地又来劲,边开车边指着长安街的南边说:“那一带,以前有很多很多上访的人在那里,我还特意去找过,看看这群人中,有没有我们的同类,结果您知道发生什么,一个上访者都找不到,南城那些他们住的地方也都拆光了。本来我还在想,说不定您的那个朋友也躲在那里”。
老陈也好几年没想到这些外地来北京的上访人群了,不过他知道一点,就算上访人群还在,小希也不会在其中,因为那一带是高检高法所在,小希一定会躲得远远,不想给熟人看到。
方草地继续说东说西,天南地北跳跃,老陈都听不进去,心想早知道老方住得这么远,就不来了。
到了怀柔妙妙的家,方草地介绍张逗、妙妙和部份猫狗给老陈认识,然后带老陈进他的屋里。屋里四壁都是铁架,放满剪报、报刊和破烂杂物,中间是张书桌、几张折椅和一张折叠床。
方草地指着一堆报刊说:“老陈,这些都是我花了两年时间,在全国各地找回来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二十八天发生的事情,是跟大家所说的不一样。您是读书人,一生追求真善美,为真理而斗争,你一定能体会我的苦心。你慢慢看,我去准备咱们的烛光晚餐”。
老陈无奈的留在屋里。妙妙拿了一盘巧克力曲奇饼进来,放在书桌上请他吃,然后也出去了。
老陈百无聊赖,随手拿起无糖曲奇饼放进口里,又抽出几本过期的地摊刊物,几张旧的地方小报,胡乱的看,真不知道方草地从中看出什么历史真相。然后,也看了一张半张的《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中国青年报》,一本半本的《财经》、《南风窗》、《亚洲周刊》。
老陈回想,自己那段日子都待在北京,好像是平平安安,无惊无险,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否则应该会有印象。从方草地收集的所谓证据看来,外地可能发生过一些动乱,但这不稀奇,中国这么大,每天有地方发生动乱也不稀奇,自己从来不找这种新闻来看,就算看到,也会立即略过,所以不知情。中国之大,自己不知情的事情可多了,像瞎子摸像,谁能知道全貌?这在知识论层面上是不可能的。方草地一鳞半爪的证据,不说明什么。其实说整个月不见了看来是不准确的,只不过大家对那个月的记忆不同而已,况且中国的事情,你刻意找它坏的一面来看,多坏都有,只看它好,也确是一片大好,大国都是这样,你想想美国、印度,不都一样?那有什么稀奇?不管了!最重要是当下,世界经济都陷入冰火期,中国盛世却刚刚开始。小希,你在何方?希望你能跟过去说再见,回来过好日子。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过,我们就一起过。
可能是巧克力曲奇饼的缘故,老陈心情好起来了,对找小希的事更有决心了。
在初夏的黄昏,露天烛光晚餐的情调确是让人愉悦。老陈坐在桌旁,方草地烧菜捧菜放满一桌,叫老陈先尝,又喊张逗弹西班牙吉他制造气氛,不远处妙妙跟些猫狗在随音乐起舞。老陈尝了几口菜,还真不错,问方草地:“你做的什么地方的菜?”
方草地说:“杂碎菜。你看,四川泡椒、湖南豆豉、广东虾酱、泰国香茅露,还有咱们自己种的芫荽,罗勒、柠檬叶、大葱,随吃随摘,都是有机的,用咱们自家的猫狗加上人粪堆肥的”。
吃饭时候,聊得高兴,最令老陈想不到的是方草地说了为什么崇拜老陈。老陈以为是自己的文笔征服了方草地,原来却是因为说了一句老陈自己都不记得的话。89年的时候,方草地接受老陈的访问,一直在说自己的预感有多灵。71年看到颐和园一带封路就感到毛或林彪出状况。72年在香港重庆大厦凭窗看弥敦道,眼看着对街有人跳楼死,就预感香港要出事了,果然不久香港股市从一千七百点跌到只有一百多点。在美国嬉皮公社的时候,有天大伙敲锣打鼓庆祝越战结束,方草地眼前却出现越南人逃难的幻景,后来也应验了。说着说着,老陈打断他说:“这些预感,有意义吗?改变了任何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方草地说,老陈一言惊醒梦中人,细想起来,一生让自己觉得与别人不同的预感能力,既没有影响世界,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从此方草地不把预感当作一回事了,也不会给自己无谓的压力,都是要感谢老陈那句话,可见老陈是高人。
方草地吩咐张逗:“兄弟,老陈的智慧远远超过你和我,我们都要听老陈的,知道吗?”
老陈正吃得起劲,听到方草地这样说也有点不好意思,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跟方草地拥抱了一下。
这顿漫长的晚饭吃得有滋有味,老陈甚至又感到一丝幸福感,竟然向方草地和张逗这两个无关重要的人,说了自己认识何东生这样的失眠国家领导人,每月第一个星期天晚上一起看老片,何东生看片时候都睡着,但平常晚上不睡觉,开着车子满街跑,给交警拦住就打电话给秘书,秘书就替他擦屁股。
饭后,张逗弹吉他伴方草地唱歌,一听原来是鲍勃·迪伦的《随风而飘》。方草地还唱得有小鲍的原生态味道。
饭后继续喝燕啤吃曲奇,张逗用手提电脑自顾自上网。方草地叫老陈给出指示,怎么去找他的朋友。
老陈说:“我也不确定。我只有这小条”。
老陈从小皮包取出小纸条。方草地拿来看,问:“什么意思?”
老陈说:“我猜是麦子不死的拼音”。方草地把纸条给了张逗。
方草地说:“那我们就去河南找吧,我开车。胡老师说那教会在河南,我们去了再说”。
老陈说:“不要急,那教会叫落地麦子,但我连小希是不是叫麦子不死都不确定,更不知道两者是否有关”。
这时候张逗说:“找到了,maizibusi”。老陈和方草地围过去。
老陈说:“你就输入maizibusi?”
张逗说:“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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