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只知道揣摩maizibusi的中文,竟没试过直接输入拼音。
只有一条链接,是两周前在《猫眼看人》论坛上的跟帖:
“小瓜呆,你说你伤心透了,以后不会再在国内的网站上发帖,我也伤心透了,不过我是理解的,你用心撰写的文章被网管肆意删除,或被那些没理性的网上恶棍暴民恶意攻击(他们很多不是愤青而是一上网就变流氓的五、六十岁男人),而你始终说事实讲道理,不出恶言,你的坚定,令我非常敬佩,也鼓舞了我坚持下去。我不怕愤青,更不怕那些老流氓,我会坚持到底,我相信,人是有理性的,真相是不会永远被湮没的。再见吧,朋友,我们是会在虚拟世界再见的。maizibusi。”
方草地问:“是她吗?”
老陈说:“像!”
方草地说:“看她的语气,她是同类”。
张逗说:“看语气,不会是年轻人写的”。
方草地问张逗:“在哪发出来的?”
张逗说:“不知道,我上网去找人帮忙”。
老陈看到可能是小希的网上跟帖已经激动得想哭出来,坐回原位,忍住眼泪。
方草地递一瓶燕啤给老陈,也坐下,说:“我跟您说说那二十八天的事。”
他做了几下深呼吸,好像赛前暖身。
“那年春节前我去了趟澳门,回来先待在广东中山等着过节,中山本来是很富的地方,但香港人澳门人都不来买房度假了,工厂也停了,大家都在说农民工今年又只得待在农村不能回城市打工,大学生也连续几年找不到工作,我在一家吃乳鸽的馆子打厨房工没几天也被开了,我无所谓,不打工就玩吧。正月初八那天我在报亭看到《南方日报》和所有日报的统一头条:世界经济进入冰火期。你说人多敏感,那天气氛立即非常紧张,我房东找我说,你住在这,有在派出所登记吗?什么年代了?这是广东中山,外来人口还要登记?她说不登记晚上就不让我住,我说你这是毁约,这时候邻居也来了,街道办也叫来了,他们竟然说由房东付钱让我暂住小旅馆,但我不能待在院子里,并要立即交出门钥匙,我说你们把订金退给我,我马上就走”。
老陈说:“你想说什么重点?”
方草地说:“恐惧,无理性的恐惧,至少连续一周都这样,都说中国要大乱了,国家机器不知跑到哪儿去了,都快安娜琪啦,还好农民工都没回城,不然不知道会乱成怎么样。但是我不该离开中山,连中山这样地方都绷得这么紧,越往内地走就更可想而知,我穿山越岭,几次成了过街老鼠。我不知死活,心里面还想到处玩,想去江西井岗山和龙虎山看看,但过了韶关到了广东湖南江西三省交界的一个叫梅上丫的镇外,所有人都要下车,外地人不让进镇,拦阻我们的不是公安,是居民的临时组织。我窜逃走,住在一农家,两天后就给公安抓了,是农家举报的。原来解放军已进城,严打开始了”。
方草地说:“他们发觉我拿的是美国护照。我回国这么多年,不是不想当中国公民,而是要从美国公民转回中国公民身份是非常难的,比中国公民要当美国公民更难,所以我在北京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聘用自己为专业经理,不断续约,我就有工作绿卡了,偶然去一下澳门香港再入境,就可以长期居留在中国。
说回我被抓,在那个小镇的派出所,六个人会审,两个公安,两个检察官,两个法官。检察官里有一个是很强势的女的,法官里有一个是很年轻小个子的女的。那女检察官说,看你样子,哪像美国人,说一段英文来听听。我就念了一段《随风而飘》的歌词,念得很溜。那女检查官很不服气的说,明明是中国人,会讲几句英文就装美国人,骗谁呀!美国人为什么躲在农民家,美国人来咱们这地方干嘛,又没有旅游景点,又没有外资投资项目,看你样子就像外国特务。那男的检察官说:外国特务抓到就该枪毙。女检察官看着那年轻女法官说:没意见吧。那年轻女法官说:不能枪毙。那个男检察官说:什么不能枪毙,从快从重呀!女法官说:抓到美国特务的话就该往上报。两个检察官都立即很大反应说那太耽误时间了。男检察官说:那判刑吧。女法官说:不能判刑。男检察官说:怎么不能判刑啊?老美派特务来,咱们中国不高兴,不行吗?女法官反击说:可以不高兴,不能没头脑,是特务的话就往上报,不是特务的话就放人。男检查官又说:美国人也不能享有治外法权呀。女法官说:谈不上治外法权,中国人拥有美国护照在我们国家并不构成犯罪,这是中国自己的法律。两个检察官听女法官这样说都表示很不满,那女检察官提高嗓门对女法官说,同志,你别在这瞎争持,你知道你这样做,白费了公安干警的工夫,辛辛苦苦把人抓来,你要把他放走,这也是在浪费咱们审判小组六个人的时间,这都不说,你这样妨碍进度,会害咱们完不成上面的指标。男检察官点头附和女检察官,其他两个公安和另一个男法官三个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年轻女法官够牛,她说,这我不管,我依据国家法律办事,是特务就上报,不是特务就放人。那女检察官狠狠瞪着女法官,气得要爆炸,男的都低头不吭声,我像看戏一样看傻了,然后那女检察官喝叫一声,把他赶出去!就是把我赶出去,我的命捡回来了,我自由了。”
方草地对老陈说:“在中国这么一个鸟不生蛋的小镇,还有这么优秀的人材,就算只为了这位年轻的女法官,我也不能让世人忘了那一个月”。老陈听了也有点感动,更想念小希。
方草地继续:“我知道不能到处乱闯了,下次弄不好真给毙了。镇头附近有个道观,里面有个老道,我说出几个以前听说过的老道士的名字,哈,他就让我住进去了。我以后再跟您说我闭关和辟谷的事,您知道辟谷吧,简单说就是戒食。我可以辟谷十四天,您不相信?我们来一个比赛,看谁辟谷时间长…”
老陈看着手机短信说:“不必了,你赢了,我少吃一顿都不行。你把话说完,我有话跟你说”。
方草地说:“我在观里想辟谷二十一天,但才第十四天老道就端着碗粥进来跟我说:你应该出去外面世界看看了。我相信他这样说一定有道理,于是就回到县城,到处死气沉沉,报上说严打一定要继续。还好交通有点恢复,我就去了赣州,是个地级市,出奇的死寂,迎面走过的路人都不会看对方一眼,像89六四后的北京。但是到三月初,晚间新闻说严打告一段落,第二天各报头条写:中国盛世正式开始。老百姓都笑容满面,走到街上放起鞭炮来。所以,从世界经济冰火期到中国盛世正式开始,中间有二十八天时间,是由绝对恐惧的安娜琪过渡到相对恐惧的严打,然后才到盛世,而不是现在大家说的无惊无险冰火期和盛世是同一天。我说完了。老陈,您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老陈说:“收到胡燕短信,说落地麦子地下教会在河南焦作。老方,我们就去一趟河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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